县令听了,当场把筷子一扔:“老郦,你胡说些什么?这话是你该说的吗?我问你,咱们秦国,有法律吧?有没有?有法律你就该守法!法律是怎么规定的?是不是规定了老百姓不可以造反?有没有这个规定?有这个规定就应该执行!少跟我扯什么恶法善法,甭管是恶法善法,都是法!咱们秦国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不是缺少法律,法律条文多的是,而是在实践之中,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这才搞得天下大乱,盗贼四起。如果认真执法,这世上哪还有人敢做强盗呢?还有,老郦,你是老同志了,以后说话要注意。说什么亡秦婴城,这话是你该说的吗?你说这种话,就已经属于严重的刑事犯罪了,理应严打!”
郦食其讪笑道:“你看你,这不是咱们私下里聊天吗?你搞得像什么似的,真扫兴。”
听郦食其这么一说,县令也觉得自己有点较真了,悻悻地道:“总之一句话,老郦你以后要注意着点,不能再说那些违反国家法律的言论了。言论自由,也是有边界的,不能乱说。好了,喝酒吧。”
于是双方继续喝酒,可是郦食其的心里,却是气恼交加。自己已经在刘邦面前夸了海口,说自己嘴巴超级厉害,不承想第一次出场,就落得个这种结果。这要是让刘邦知道了,以后自己还怎么混?
你不仁,那就不能怪兄弟不讲情面了!
为维护一个说客的尊严,郦食其心中杀意顿起。
县令却毫无所知,到了晚上,就像以前那样,留郦食其在客房里睡。两人是多年朋友,县衙里的情形,郦食其是清清楚楚的。等到了半夜,他摸了把切菜刀出来,蹑手蹑脚走进县令的卧房,把刀刃按在县令的颈子上,用力地锯呀锯,终于把老朋友的脑壳,生生地锯了下来。
找块布把脑壳包起来,郦食其利用自己熟悉路径的优势,半夜里偷偷爬上城墙,跳墙而走,回到高阳聚向刘邦汇报工作。
见郦食其拎着老朋友的脑壳回来,刘邦应该醒过神来了。原来这个郦食其,是用杀手的技巧,维持自己说客的职业尊严。可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当一个杀手,而不应该非要做说客,技艺不精,你迟早会害死自己的呀。
但刘邦没管这事,也可能是没想这么多,总之这里有颗脑壳,就可以拿来用一用。于是刘邦统兵去攻陈留,命士卒以竹竿挑起县令的脑壳,要求陈留守军投降。守将失其首脑,乱成一团,再被刘邦威逼利诱,终于有些人害怕了,打开城门向刘邦投降。
兵不血刃,智取陈留,这算是刘邦的第十八场仗了,而且是成本最低、收益最高的一仗。
从这天刘邦就意识到,仗就应该这么个打法,拎刀子决于两军阵前,硬碰硬,那是缺心眼人士的最佳选择,不是他刘邦的。
拿下陈留,获得了陈留的军队,以及大量的军资、粮食和财物。刘邦兴奋不已,封了郦食其为广武君。现在的刘邦,虽然不过是个砀郡长,但楚怀王封了他为武安侯。以侯封君,他是有这个资格的。
从此郦食其就加盟刘邦团队,专职鼓动唇舌,劝说对方投降。但他真的不该干这个工作,业务能力不行。但郦食其这人很怪,明知自己业务能力不足,却非要卯住这个工作不可。这就为他未来的悲剧,埋下了必然的伏笔。
郦食其又为刘邦引荐了自己的弟弟郦商,郦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统率了傻瓜少年四千多人而来,使刘邦的兵力扩充到了两万之众。刘邦大喜,以郦商为将军,令其统陈留军及自己的少年子弟。
这时候,项羽于钜鹿大败秦兵的消息传来,这对刘邦是个惊喜交加、恐惧不已的事件。仗打赢了,秦军的主力被击溃,这当然是好消息。但打赢这仗的不是自己,项羽趁势崛起,这对刘邦来说又是个坏消息。
于是刘邦不敢再逗留,抓紧时间向西进发,希望能够抢在项羽之前先进关中。于是新一轮的行军征战,又开始了。
步步血战
出兵高阳聚,刘邦率师西行,步步血战,步步艰难。
前面是开封城——刘邦面对的这座开封城,距离现在的开封有五十多里。秦将赵贲,统一队兵马,阻于前方。
刘邦仔细观察——主要是观察两件事:一是赵贲军是不是孤军,附近有没有其他秦军相互配合。二是观察赵贲的兵员人数有多少,比自己人多就赶紧走开,比自己人少,那就不客气了。经观察,赵贲是一支孤军,前后没有与之相呼应的秦兵,而且兵员人数少于自己。
群情激愤,人人请战,刘邦也很激动,于是兵分三路,奔袭赵贲。
第一路是靳歙,他的任务是直闯赵贲大营,与之对决。
第二路是卖丝缯出身的商贩灌婴,他不卖丝缯好多年,已经成为了战场上威名赫赫的猛将。他的任务是侧击秦兵大营。
第三路是魏国的骑兵,由傅宽统率,从另一个侧面重击赵贲,务欲使其崩溃为快。
余者统统由刘邦统领,以曹参、樊哙为先锋,以夏侯婴的兵车为主力,趁赵贲力绌之际,从后面包抄,并迅速抢占开封城。
大战开始了,号角惊天,战鼓齐鸣,四路人马发疯一样向秦兵冲了过去。赵贲不察,顿时陷入了慌乱之中,但此人临危不乱,居然不战而走,立即卷旗入城,被靳歙衔尾追杀,直砍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据不完全统计,这一仗,靳歙共斩杀了秦军骑兵十人,斩杀大将一人,割下秦兵的首级五十七颗,而且还捎带俘虏了七十三名秦兵。
这个靳歙不是人。他连杀带抓,搞掉了秦兵一百四十一人——但如果他手下有千数来人,搞出这么个业绩来,是很正常的。
这么大的战功,非得奖励不可,刘邦赐靳歙为临平君。
唯一能够与靳歙比拼的,只有樊哙。樊哙第一个登上开封城墙,杀死一个侦察兵的小头目,斩敌首六十八颗,俘虏敌兵二十七人。但是赵贲已经退入城中,刘邦不明城中情形,生恐有失,急令樊哙撤回。
这时候刘邦的心里,已经对守城的百姓产生了重重顾虑。他觉得,是应该再提醒百姓们一次:经由秦始皇的成功改造,你们百姓只是工具。谁在城里管制,你们就得替谁守城。秦兵在城里,你们替秦兵守。倘我刘邦进了城,你们就得替我刘邦守。替我刘邦守的时候,认真点没关系,但替秦兵守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较真?能不能?毕竟这座城,跟你们没半点关系。
攻开封而未克,是刘邦的第十九场仗了。
这场仗不好说是输是赢,虽然击败了秦将赵贲,但开封未能如愿攻克,部队找不到个落脚休整的地方,这让刘邦心里很上火。
只能绕过开封,向西而行——希望赵贲不要突然从后面追出来才好。
行至白马,再遇秦将杨熊阻路,一场激战又开始了。
杨熊之战,晦涩难明。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一点又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上半场在白马打过之后,双方狂奔到曲遇这么个小地方,又展开了下半场的赛事。
曲遇之战,大概应该还是四路人马:
刘邦亲统一路,樊哙与曹参为先锋。这一战立功的是曹参,俘虏了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
傅宽统领的魏国骑兵,表现极凶,斩杀敌首级十二粒,刘邦赐予爵位。没说是什么爵位,但应该是个楚国的五大夫。
夏侯婴的兵车战队打得最狠,战报上说,夏侯婴俘虏敌兵六十八人,收降士兵八百五十人,还缴获金印一匣。
第四路的灌婴,表现也很不错,因其奋力拼杀,受到刘邦通报嘉奖,被赐予执帛的爵位,号为宣陵郡。
注意这场战事中曹参的收获,他居然俘虏了御史一个。御史可是朝官,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分明是一支领导干部考察团,正在附近一带的按摩房里亲切慰问女群众,不幸遭遇刘邦。所以杨熊才会白马不战而走,应该是他负有保护领导的重大责任,不敢轻易开战,逃到了曲遇,还是被刘邦捉走了一名小领导。
确证此事的最大证据,就是秦二世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场战役——能够把消息报到秦二世的办公桌上,这名领导的级别小不了。奈何刘邦眼拙,不识领导真面目,只缘身在战场上。再加上让领导先走的传统作祟,所以刘邦打了半天,只抓住了个小领导,却让大号的领导溜了。而且时过境迁,因为刘邦没有下令复原曲遇之战,所以此事湮没于史。
但领导受到了惊吓,是很悲愤的。杨熊保护不力,自然要追究刑事责任。御使从咸阳出发,不辞辛苦来找杨熊,最后在荥阳找到了正在积极备战,准备对抗刘邦的杨熊。
失职的杨熊,被当场斩首示众。
遭遇战国老将军
曲遇激战杨熊,是刘邦的第二十场仗了。
连续两场激战,开封城外战赵贲,曲遇战杨熊,都是野战,这让刘邦心力交瘁。于是他考虑,有必要完成他的业绩表上的第二次屠城,以便在屠城方面追上项羽。
地点,选择在颍川郡。
颍川在南,荥阳在西。欲入关中,必须要先攻荥阳。而刘邦却突然掉了个头,南向而屠颍川。他这样做,是怎样考虑的呢?
屠城的目的,是为了表明他进城的真诚愿望。刘邦真的不想再打野战了,太累。而且你一路打过来,留下后方一路的敌人城池,这就叫孤军深入,再闭着眼睛往前走,会死得很惨的。
《史记·高祖本纪》称:“南攻颍阳,屠之。”
《资治通鉴》卷八称:“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
这次残暴的屠城,估计起来,是因为刘邦陷入了极度的心理恐慌之中。自从他离开陈留以来,就再也没找到个落脚的地儿,从开始到白马,再到曲遇,始终是打野战。这种仗再打下去,就会很危险。没有根据地,没有后勤给养,又是在生疏的地盘上,一旦秦军反扑,只怕大家再也没机会回家了。
另一种可能,血屠颍川,有可能是张良的建议。因为颍川地处战国年间的老韩国,早在项梁未战死之前,那时候张良追随刘邦,向项梁建议派兵恢复韩国。但项梁恶作剧,只给了张良和韩王千号人马。当时张良和韩王成功夺取了几座空城,屁股还没坐稳,秦兵就打来了,轻易就将他们赶出城。从此张良就被迫转入了艰苦的游击战。
计算日期,张良率千人之众打回韩国,沦为游击疲师,是公元前208年上半年的事,而现在他来找刘邦,已经是公元前207年三月了,整整一年的游击战,张良居然没被人打死,堪称奇迹。
所以,张良是绝不会阻拦刘邦屠城的。相反,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屠城的主谋——颍川城被屠光之后,全郡震恐,都被刘邦吓坏了。而张良从此主持郡内军政,带着刘邦的军队,去找以前那些不臣服的城池算账。
张良已经在韩地流浪了整整一年,对当地的秦兵布置情况,比谁都清楚。有他带路,刘邦终于又进入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快乐时期。正在攻城略地之际,突然听到了一个负面消息:赵国别将司马卬,于河内方面有异动,明显是想要渡过黄河,抢先一步进入函谷关。
先入关者,王也。这是前段时间楚怀王跟诸将的约定。刘邦很想称王,当然不允许赵军抢先一步,先行抢占平阴。此地有河津南渡口,距离孟津一箭之遥。据《史记·高祖本纪》及《资治通鉴》记载:“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
后期有武国卿、葛中岳合著的《中国战争史》书中记载说:“刘邦为着制止赵军这一行动,乃北攻平阴,断绝赵军渡河通道,阻止其向河南发展。”
但所有的记载都没有解释,刘邦这样做,何以就断绝了赵军的西进之路,你刘邦打你的,我自己进函谷关,不可以吗?
不可以!
刘邦要在赵国的前行之路上,画一条红线。这条线都是刘邦的势力范围,倘赵兵敢越雷池一步,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要知道,刘邦所率领的是楚军,和项羽是一家的。而项羽的钜鹿之战,破釜沉舟,才救了这个赵国别将司马卬的老命。纵然是司马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楚军一下。一旦楚军表明了自己要先入关的目的,司马卬只能乖乖走开。
所以,刘邦为了警告赵军司马卬,就绕到洛阳,去堵赵军的路,行至尸乡,突然遇到了老熟人——开封府秦将赵贲。
原来赵贲一直跟在刘邦后面,这时候突然杀了出来。大家最讨厌赵贲这家伙了,不让大家入开封城,害得大家没个落脚地儿。见到他,曹参、周勃、樊哙一拥而上,开始群殴。后面还有个灌婴,奇兵突出,向赵贲重力冲击。赵贲招架不住这群狠人,急忙退军了。
前方就是洛阳,又见秦兵阻路。没奈何,还得继续厮杀。《史记·太祖本纪》称:“当是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雒阳东,军不利。”在这里,军不利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是打输了。
功高莫过于护驾,计毒莫过于绝粮。正因为刘邦打输了,所以手下兄弟拼死保护,反而多人荣立战功。郦商因为攻打雒阳军队而立功:绝河津,破秦军雒阳东——他居然因大破秦军而立功,真是怪事。
还有夏侯婴,他的战功更离谱——“因复常奉车从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滕公”(《史记·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这里说,夏侯婴又曾指挥兵车,跟随刘邦在洛阳以东袭击秦军,他驾车冲锋陷阵,风驰电掣,奋力搏杀,刘邦赐他滕公的封爵。
刘邦自己不过是个沛公,竟然敢封夏侯婴为滕公,这也太离谱了吧?
还有个丝缯商贩灌婴,他同样也在这场战役中立功。一场所有人都立功的战役,却打输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这一仗应该是秦兵突如其来,打蛇击三寸,径取刘邦头。刘邦被秦兵困住了,所以曹参、周勃、樊哙、郦商、夏侯婴及灌婴等人,才拼了老命,死保刘邦,击退赵贲。所以这场仗大家输得极惨,但诸位兄弟,统统立功。
雒阳城东一战,刘邦蒙受了很大的损失,不得已绕行轘辕,退到阳城。这时韩王和张良,带着自己的游击队跟着刘邦走。刘邦命令韩王成留守阳翟,而他则带着张良,尽收军中马骑,向南阳方向挺进。
行至犨县东,遭遇到了战国年间的老将:桓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