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转瞬间便无影无踪。紧接着,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韩宣这才反映过味儿来,大喊一声,回手抄起包里的撬棍,也顾不得绕过讲台,飞身越过中间的桌椅,死命追去。等到了楼梯口,早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只听见脚步声不停从楼下传来。他也顾不上许多,连蹦带跳的追了下去。仗着自己常年运动,腿脚灵活,追到快到一楼缓台的时候,终于看见那人的背影在楼梯口处一闪而过,竟然向着大厅的相反方向窜去。韩宣心下一愣,一个没注意,脚下拌蒜,摔倒在地。他忍着疼,一瘸一拐的循着那人逃跑的路线来到楼梯口。原来楼梯口的旁边,和大厅相对的方向,正是走廊尽头的窗户,之前光顾着楼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只见那窗户大敞四开,窗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韩宣蹒跚着来到窗前,手扶着窗棂,大口的喘着粗气。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他伸手抹抹头上的汗,一时间,只觉得脚踝处钻心的疼。
江边阳光明媚,正是钓鱼的好时节。韩宣坐在车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那人正在起钩。这人来得早,占了个好地,一上午钓将下来,所得颇丰,鱼篓里着实有几条大的。只见他这一竿上来,未到近前,水面已是一阵翻腾,水花四溅,想来又有收获。韩宣正看得津津有味,身边却传来斥责声。
“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来岁的人,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韩宣偷偷冲窗外吐了吐舌头,这才转过头来,笑了笑道: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怎么样?找人了么?”
韩父瞪了他一眼:“怎么没找!昨天你刚打完电话,我就跟主校的方院长联系了。多亏人家够意思,说今天去跟教导处沟通下,看看能不能把这事压下来。方才刚给我回了电话,今天一大早人家就去了,结果——”说到这,韩父有点犹豫。韩宣一愣,问道:
“怎么?办不成么?”
“那倒不是,”韩父摇摇头道:“他去了一问才知道,这事情教导处已经处理完了。就给你记了个过,也没开除学籍什么的,到时候从档案里销了就行了——”
“这不挺好么?”韩宣拍手笑道。
“问题就在这,”韩父皱眉道。“这事跟本就没用上方院长,教导处说是他们大主任亲自这么定的,他今天上午早早就来了,特意处理完这事才走的。可这个大主任咱们也不认识啊,他怎么会这么帮你遮掩?”
韩宣也是一愣,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轻松,本以为要大费周章。难道自己天生运气就好?真是奇怪。只听韩父又道:
“你有没有什么本市的同学和你关系不错的?可能人家家里是主校的,帮你疏通了,要是真有,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韩宣心中一动,问道:
“这个大主任姓什么?男的女的?”
“男的,方院长说了一嘴,”韩父沉吟道:“好像是姓——姓张吧,对——张主任。”
韩宣一呆,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良久,这才缓过神来,靠在座上轻轻叹了口气。
由于上面发了话,韩宣这事处理的很快。老周太太为此特意将他叫道教导处。自从看到总校的处理意见,她便深知这学生背景不那么简单,自己开罪不得,赶紧换了一副面孔,着实安慰了一番。韩宣也见怪不怪,跟她随便对付了些套话,打发的她乐呵呵的。倒是班主任姜导员又将他叫到办公室,劝诫一番,说的口干舌燥,可惜效果欠佳。这学生虽说认错态度不错,看样子却丝毫没有往心里去的意思,只不过是表面敷衍罢了。姜导员长叹一声,挥手让他退出,摇头叹息道:
“你们这帮年轻人啊,做事情没轻没重的,什么都不在乎。等你真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人老了就全靠回忆活着了。到时候你若再想去在乎,那也来不及了。”
“你这话说的太对了,老师。”韩宣笑道:“所以么,我得趁着年轻,给自己留点难忘的回忆。”说完,推门出了办公室。
这日午饭过后,天气晴朗,韩宣和张静姝漫步在校园里。
“你的事都处理完了?”张静姝问道。
“是啊,都处理完了,就记了个过,慢慢销了就没事了。”韩宣伸了伸懒腰,侧头瞧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张静姝脸一红,道:
“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诶——那上面是什么东西?”他指着教学楼门口立着的一块大黑板。那黑板上面画着个香烟的模样,栩栩如生,仔细一看,烟嘴部分竟是用无数烟头粘在一起拼成,做的像模像样。旁边还写着一行行标语,都是“禁止吸烟!”“还校园清洁环境”“远离恶习,争做优秀大学生”之类的。韩宣大奇,问道:
“这什么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张静姝撇撇嘴:“就因为你这事,学生会连夜出的板报,为了画的真,满学校捡烟头,那些烟头都是捡来的。”
“我靠!闲的蛋疼啊,”韩宣愕然道:“不就是拍学校马屁么。至于这么拼命?怎么,你也跟着捡了?”
“我才没有呢!”张静姝皱眉道:“脏死了,看着都恶心。”
韩宣笑道:“这帮家伙既然这么热心,那等我以后再抽完烟,专往脏的地方扔,找不到脏地方我就自己往上吐痰,看他们再怎么捡。”
“行了,快别提了,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么?到底什么事?”张静姝问道。
韩宣指了指远处角落里的大树。两人来到树下,他四下看看,周围没有人,这才道: ”我问你话,你别骗我,这事是你帮我找的人吧?”
见她没吱声,韩宣又道:“听说主校教导处大主任姓张,我马上就想到了,这人莫非跟你——”
“是我爸爸。”张静姝目光移向别处。
“我就说么,肯定是你,”韩宣拍手道:“旁人也没这么大能力,怎么样,什么时候领我拜见一下他老人家,帮我这么大一个忙,可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做梦吧你,”张静姝白了他一眼,“你这人这么不着调,我爸爸才懒得见你呢。”
“那没准啊,备不住就喜欢我这样的呢,性格洒脱不做作,长得也不算难看,家里条件也还过得去,这样的人整个学校也不见得能有啊。”
“不害臊!”张静姝一笑,随即又扳起了脸,说道:“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啊?没别的了?”
“没了。我就是想知道到底谁帮我搞定的这件事,看看和我心里想的是不是一样。”
“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
“哦?什么事啊?”韩宣一愣。
“其实也没什么事,”张静姝抬头看了看天。“就是昨天下午,学生会为了你这件事,特意开了个会。”
韩宣一笑:“不用说,他们定是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种既便宜嘴,又能跟上面表决心的好事,想来大家都是积极参与的。”
“嗯,看来你这人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大家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而且不光是说,还把罪证——你那自制的宝贝烟缸拿了来,纷纷传阅了一遍。”
“真是笑话!”韩宣忍不住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挺佩服这帮学生会的,他们来这学校真是屈了才,市里那公安学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他又接着问:“那后来呢,我那烟缸被供起来了?”
“当然是被扔进了垃圾桶。”
“靠,一群精神病。”韩宣松了口气。又对张静姝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骂他们,不是骂你啊。”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骂我,你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当面骂别人?”张静姝笑了笑,转过身去。“只不过,在传阅的过程中,我忽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一个破塑料瓶子罢了,又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只听张静姝道:“那瓶子传到我这儿,我特意看了看,瓶子中间烧了个洞,里面装有不少烟头,想来你已经用了它好一阵子。那些烟头有长有短,又都是脏兮兮的,让人看了就恶心,我本来不想多看。哪知刚扫了两眼,却发现这里面有一个奇怪之处。”
“就是。。。。。。就是烟头而已,又能有什么奇怪的?”
张静姝摇头道:“当然有了,我发现那些烟头全都是湿漉漉的,又黑又脏,显然是长时间泡水的缘故。可令人奇怪的是,这里面却有一个烟头与其他的都不一样,相比之下,它要比其他烟头干得多,也没有因为泡水而变色。于是我就犯了疑,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同一个瓶子里的烟头竟然会有两种不一样的形式?它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想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那便是这瓶子里本来是装了水的,只不过在这烟头放进去之前,水已经被人倒空了——”
“这。。。。。。哈。。。。。。你这想象力还真丰富啊,我都没想到。。。。。。”韩宣干笑几声,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只见张静姝蓦然转身,盯着他道:
“还在撒谎!那烟头是你故意后放进去的!水也是你故意倒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他顿时语塞,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偷眼瞧去,只见张静姝脸若寒霜,神色严峻,自认识她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声色俱厉过。韩宣心下惴惴,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张静姝语气冰冷道: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说完,转身就走。韩宣心下大急,知道她这一走,从此以后两人坐的虽近,那也是咫尺天涯,再难挽回。连忙赶上去拦道:
“等。。。。。。等一下,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得再多,你也是骗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张静姝瞅都不瞅他,又要走。韩宣心中惶急,再也顾不得许多,急道:“我。。。。。。我这样做是为了。。。。。。为了去那座楼里。”
“什么楼里?”张静姝奇道。
“唉,就是那座楼。”他无奈之下,只得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如何深夜探楼的事情说了出来。
张静姝听了,诧异道:
“如此说来,你来之前便已知道那女孩死的事情了?你这么做是受人之托喽?”
韩宣点点头。张静姝又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能告诉我么?”
“这——不能,”韩宣迟疑了下,摇摇头:“要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对你坦诚相告。可这终究别人的事,我无权做决定,盼你谅解。”他嘴上虽硬,心下不免黯然,生怕张静姝就此转身而去。隔了半晌,却听她扑哧一笑:
“不说就不说,又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我猜,那人多半也像你一样,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韩宣听她语气和缓,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叹了口气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只不过这件事太过诡异,我实在是拿不准,不想牵扯到你,你别怪我。”
张静姝瞧瞧他,见他急的额头上已冒了汗,浑不似平日里模样,心里暗暗好笑,便道:“好吧,既然你都老实交代了,那就原谅你这一次——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呗,”韩宣把手一摊:“那人我现在联系不上,很多事情没有头绪,只能靠自己了。我这几天想来想去,还是先从那个桌号查起。”
“嗯——”张静姝沉吟片刻,对韩宣道:“这样吧,咱们说定了,我帮你保守秘密,不去告诉别人这件事,也不会打听托你的那个人是谁,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什么事?”韩宣一愣。张静姝道:“你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去办这件事了,太危险了。你这样早晚会出事,必须要有个人陪着你。”
“这——”韩宣犹豫道:“这事这么危险,你要是跟着我的话——”
张静姝摇摇头道:“我当然不行了,我一个女孩子,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如果真遇见危险的话,反而还会是累赘——”
“那你的意思是——再找个人?这不太好吧,”韩宣皱眉道:“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张静姝道:“我刚才想了,这个人当然不能随便找,必须要稳重,话少,凡事不愿多问。还要比你强壮,不能弱不禁风,关键时候要能保护你。更重要的是诚实可靠,真有危险的时候不至于撇下你自己跑了——”
“哪有这样的人啊,”韩宣苦笑道:“别说这系里,就算上主校也没有啊。”
“我倒有个人选。”张静姝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