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寝室楼出来,两人神情凝重,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韩宣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十一点了。
“你说,这大半夜的,她能去哪?”吴所长问。
“不知道,不过她好像走的很匆忙。”
“嗯,水壶插销都忘了拔掉,看来是突然离开的。”
“你再给她打个电话试试。”韩宣道。
吴所长拿出手机拨了红姨的号码,放在耳边听了一会,道:“关机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韩宣叹了口气,道:“现在这么黑,根本没处去找,我看还是等明天吧。”
正说着,一阵冷风吹过,顺着领口直往他衣服里钻,冻得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韩宣原地跳了几下,搓搓冰凉的手,四下瞅瞅,见校园里一团漆黑,竟是伸手不见五指。心道:
“这天也真是奇怪,怎么这么黑?不要说月亮,连个星星也没有。多亏吴所长这手电够亮,要不俩人走不到校门口就得迷路。”
他心里正寻思,一抬头看见那座楼。原来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房边。吴所长抬头看着那楼,注视良久,叹道:
“——三十年了,想不到它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他说着,随手用手电朝那楼扫了扫,只见那楼在黑夜里更显荒凉可怖,楼前的石子路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等一下!”韩宣忽然道。
“怎么了?”吴所长一愣。韩宣抢过手电,调到最亮,重新照向楼前的一片空地。只见积雪之中,一行淡淡的脚印,由近及远,若隐若现通向楼前。若不是韩宣眼尖,黑夜里当真不易发觉。吴所长表情严肃,拿过手电,循着脚印慢慢向前走去,韩宣跟在后面,没多远,他便有种不祥的预感,看这脚印单只一个方向,只有过去,没有出来,那意思是不是说,脚印的主人已经回不来了?莫非红姨——。他越想越怕,手心里渐渐冒了汗。
两人顺着脚印前行,那脚印先是通往楼前,又折向楼侧,依着墙壁而行,最后到了楼后。刚绕过楼后拐角处,走在前面的吴所长便是一声惊呼。韩宣的心本已提到了嗓子眼儿,眼前变故陡生,更令他措手不及,惊骇之下,险些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连忙伸手扶着墙壁,一时间心跳得飞快,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发抖。
借着手电光瞧去,只见前面墙边不远处,一个人俯身趴在雪地上,头发披散,一动一动,看身形衣着,正是失踪的红姨!
吴所长不愧干了多年的警察,心理素质当然比韩宣强得多,瞬间的惊诧后,马上便回复了镇静,快步奔过去,探身摸了摸红姨的脖子,脸色一沉,黯然道:
“她死了。”
“也。。。。。。也死了?”韩宣还没有从震惊中醒来,“怎。。。。。。怎么死的。我之前。。。。。。还见过她的。”
吴所长心中伤痛,却不慌乱,轻轻抬起红姨的身子,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刀伤,从后面扎的,只有一刀。”
韩宣来到近前,果然,虽然血留了不少,将周围的雪地都染成了红色,但伤口的确只有一处,从后背直入心脏,当真是一刀毙命。凶手手法干脆利落,周围也没什么厮打挣扎的痕迹,甚至就连衣服上除了伤口处,别的地方也都是完好的。想来红姨是在毫无防备中,瞬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或许也算是种幸运,相比徐老板来说,她毕竟没受什么罪。
吴所长放下红姨的尸体,仔细查看四周,见她尸身周围的一片雪被人划的乱糟糟的,无法分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凶手抹掉了自己的脚印。”他皱眉道。
“没错,他是从树林里来的,”韩宣指了指旁边的树林,他忽然想起那晚跟踪他的人,最后也是消失在这里。
吴所长沉吟片刻,说道:“跟我来。”转身进了树林。韩宣跟在后面,果然,树林里的确有着人走过的微弱足迹,但四下里全是枯枝,雪积不上去,脚踩在上面很难分辨痕迹,没几步那足迹便不见了踪影。树林甚是茂密,乱枝横生,两人在里面乱闯,虽有手电照着,手上脸上还是刮了不少血印子。折腾了好一会,终于出了林子,仔细一看,却大失所望。原来林子外面便是学校的主道,从寝室直通到教学楼,旁边就是篮球场。这条路来来回回一天也不知多少人走过,如今正赶上第一场雪,上面脚印丛生,根本分不清楚,要想从这里接着追踪,那实在是难上加难,看来这条线索终于还是断了。
无奈之下,两人重又回到前院,只见收发室的屋里仍然一片漆黑。看样子孙大爷还是没有回来。
“我看多半就是他干的!”韩宣恨恨道:“那晚我去那楼里的时候,跟踪我的人最后也是从那片林子里跑的,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可是——”吴所长皱眉道:“咱们并没有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韩宣怒道:“你不是警察么!还是所长,现在他的嫌疑最大,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他拘起来一问不就得了?不比咱俩这样大半夜做贼似的有用的多?”
他方才在那林子之时,着实让树枝刮了不少血痕,一阵寒风吹过,只觉身上又疼又冷,眼瞅两人忙乎半天,竟丝毫没有线索可言,心中委实恼怒已及,愤恨之下,说话也就不再顾忌许多。
吴所长摇摇头,苦笑道:“警察也不能胡来啊,是要走法律程序的,还要——”
“这都是借口!”韩宣冷笑一声,打断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之所以不想抓他,不过是担心他和刘逸凡之间有什么联系,怕真要抓了他,会惊动刘逸凡,你心里始终幻想着刘逸凡有朝一日能来到这里,跟你做一个了断。真是笑话!且不说他俩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都是未知,就算真有联系,你能保证刘逸凡最后一定会原形毕露来找你么?况且,就算他来找你又能怎样?人家现在是刑侦处长,手眼通天,是何等地位?而你呢?不过一个偏远小镇的派出所长,能扳的倒他?你想替林映卿报仇,想对自己有个交代,说到底。这些都是你的痴心妄想罢了!”
这一连串的质问憋在韩宣心里很久,如今终于爆发了出来。像无情的子弹一样,瞬间将吴所长击垮,只见他身子一颤,如遭雷击,慢慢侧过身去,许久没有说话。
倒是韩宣话刚出口,心下便即大悔。这些日子以来,吴所长对待自己可说是甚好,不但袒露心扉,告诉自己当年事情的真相,而且对自己关怀备至,处处照顾。这人当年经历如此之惨,一生郁郁,到老连个亲人都没有。如今机会到来,想与仇人做个了断,那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何况他还救过自己的命,自己如此呵斥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只见吴所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刚才的话对他打击非浅,韩宣心中微感歉意,憋了一会,讪讪地道:
“这。。。。。。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你说的对,”吴所长转过身来,神情苦涩。“这都是我的痴心妄想。这么多年来,我只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韩宣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这人连红姨都杀,已经丧心病狂了。如果再不制止他,天知道他还要杀多少人。”
“——他不会再杀别人了。”
“你的意思是——”
吴所长抬头看着天,缓缓说道:“他杀的都是当年知道那件事的人,若是按照这个顺序,那下一个就是我了。”
韩宣心中一凛,吴所长说的不无道理,徐老板和红姨先后毙命,昔年的当事人只剩下吴所长和刘逸凡,如此看来,那下一个目标自然便是他了。
他心里忽然有种恐惧,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倘若吴所长也被杀了,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了?
所幸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因为孙大爷很快便失踪了。
那是第二天派出所里来人调查的时候。按照他和吴所长商量的意思,两人前一天晚上没有报案,既然红姨已经死了,反正总会有人发现,那就没必要再由自己报案,免得打草惊蛇,令人起了防备。只是这样的话,不得不让红姨的尸体在那里多趴了一个晚上,吴所长不免心下难过,韩宣倒很看得开,反正人已经死了,了无知觉,趴在那里和躺在太平间又能有什么区别?
不出所料,第二天中午,学生会组织扫雪,大家很快便发现了红姨的尸体。校园里瞬间炸开了锅,老师,学生,勤杂工,几乎所有还在学校里活动的人,有事没事的,都来到现场看热闹,把楼后那一块小小的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甚者爬到了周围的树上观看。大家指指点点,胡乱瞎猜,把长时间对枯燥乏味校园生活的不满情绪,借着这个由头,一下子全都发泄了出来。
韩宣当然是现场所有人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和张静姝大象正站在前排,看着警察在那忙活。他们仨得到消息早,提前占据了有利位置。只见红姨的尸体已经冻得僵硬,几个警察围在旁边处理现场,吴所长没在,韩宣知道他是特意回避,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越少露面越好。而眼前这些人说是调查取证,不过是走个形式,其实根本无证可取,凶手吝啬的很,除了伤口和尸体,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吴所长当然也不会将孙大爷的嫌疑告知他们。韩宣本来心里颇为担忧,昨夜二人来此的时候,留下的脚印,倘若被人发现,倒是不易解释。不过刚到了现场,他就放下了心,彼时警察还没到,现场已经围满了人,地下乱糟糟一片,雪都踩的实了,又哪里能去分辨什么脚印?
“肯定是学校里的人干的!”大象在身边嘀咕道。
韩宣一惊,问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用看?”大象一撇嘴。“电影里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学校里稀里糊涂死了个人,最后查出来了,凶手就是学校里的人,不是老师就是学生。”
“操。”韩宣骂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看张静姝,见她秀眉微蹙,脸上表情十分难受。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和红姨有什么交情,想来是她从没见过凶杀案的现场,虽然红姨的死相算不上特别血腥,可对她这种从小被人用心呵护成长起来的女孩子来说,心里上的打击着实不小。韩宣不愿她再多想,拉拉她胳膊,道:
“咱们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张静姝点点头,两人刚要转身,却见对面一个人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仔细一瞧,竟是孙大爷。韩宣一瞥之间,见到是他,悄悄退了几步,缩在人群身后,偷眼观瞧。张静姝一愣,问道:
“怎么了?”
“没事,我看看他们怎么装尸体。”韩宣轻轻摆手,张静姝也没再问,随他站着,只是不愿再去瞧那尸体,眼光望向别处。
只见孙大爷仍然穿着门卫的蓝旧制服,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动不动的瞅着地上的红姨尸体。两个警察正在将尸体翻过来,正面朝上,往黑色的裹尸袋里装。韩宣仔细瞧着,见孙大爷刚见到尸体时,眉角忍不住跳动了几下,但随即表情沉稳,竟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皱了皱眉,心中寻思:“这人也当真沉得住气,如此大事,装得好像没事人一样,果然老奸巨猾。幸亏吴所长早已有了防备,否则多半要着了他的道,只是不知道吴所长打算怎样对付他?”
他正胡思乱想,却听孙大爷低声问抬尸体的警察道:
“她什么时候死的?查到凶手了么?”
那警察摇摇头:“昨天半夜,具体情况我们还得调查研究。”
韩宣听了,心里一阵冷笑:“可真是贼喊捉贼了。这些话本应那警察问你才对。”
孙大爷只顾着问话,没有看见韩宣,韩宣这些心思他当然猜不到。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警察将裹尸袋抬走,大家一哄而散,他也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是真的消失,因为打这之后,韩宣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