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越想越觉得孙大爷可疑,正寻思间,吴所长却道:
“但是——我想不通他是如何知道你手机号的?你给过他么?”
“没给过,不过他知道我手机号!”韩宣忽然想起之前孙大爷让他帮着找手机的事,心下更加了然。“我们第一次见你回来那天,路过学校的时候,他说忘了手机放哪,用我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现在看来,这就是他故意设的局。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过——”韩宣心思飞转,又迟疑道:“他的目的和刘逸凡明显不同,刘逸凡是想要照片,而他是知道了我手里有照片想要杀我,那这人会是谁?他又怎么能知道当年照片上那些事?难道当年那件事除了你们还有别人知道么?”
“不会有,那件事除了我们几个人,当时办案的警察只是略微知道经过,里面的细节根本不清楚———”
“那会不会是刘逸凡告诉他的?这人莫非和刘逸凡有什么关系不成?”
吴所长心中一凛,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只是没有说出口。沉默片刻,韩宣又问道:“你怀疑徐老板也是他杀的?”
“现在来看,他的嫌疑很大。”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距离那人报案有多久?”
“也就五分钟,你知道,镇里这么大点地方,到哪都是一脚油的事。”
“——那就不会是他,”韩宣沉吟半晌,说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送完张静姝回寝,正往寝室走。而我俩之前路过校门的时候还听见他在拉二胡,从校门口到女寝再到男寝,这一段路程少说也要五分钟,这正是那人报案的时间。那人既看到了凶手当时还在现场,倘若人真是孙大爷杀的,他如何能瞬间便回到收发室?从镇上返回学校,又要过江又要上山。就算坐车,最少也得十分钟,更何况我俩回来的时候,一辆往山上开的车都没见到——怎么可能是他?”
“这——你能确定拉琴是他本人么?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不会是别人,”韩宣肯定道:“他每天都拉同一首曲子,那首变了调的《梦驼铃》,我天天都听,他那节奏别人拉不出来。”
“这就怪了。”吴所长道:“小徐若不是他杀的,他又为什么要跟踪你?推你下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原因?”
他双眉紧皱,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额头,显然心中有着老大的难题。韩宣在旁忍不住道:
“你不是警察么,干脆把他抓起来问问不就得了。”
“——不行,这样会打草惊蛇,这人的来路咱们还不能确定,刘逸凡现在到底在哪,咱们也不知道。万一这人真和刘逸凡有什么联系,那他便是咱们和刘逸凡之间唯一的纽带,若是冒然将他逮捕,这纽带也就断了。那时候再想弄清真相可就难上加难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先见见他。”吴所长迟疑了一下。
寒夜寂寂,天仿佛瞬间便冷了下来,韩宣紧了紧衣领,快步来到校门口树林的拐角处。
“怎么样?看清了么”他一边问,一边向手心里呵着哈气。
吴所长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说真的,”韩宣回头瞅了眼校门,犹豫道:“我刚才跟他说话,感觉挺正常的,一点也不慌乱,实在不像是——”
“不像是坏人?”吴所长淡淡一笑,语气里有些无奈:“那是你没当过警察。你要是像我一样在这行里干了二十多年,自然就会明白,光凭音容笑貌永远都别想分辨一个人的善恶。”
“说的也是。。。。。。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就这么等?”
“等!”吴所长斩钉截铁地道:“我觉得小徐被杀只是个引子,如果这人和刘逸凡当真有什么联系的话,那他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咱们暂时还摸不清他们的意图,不能轻易出手。而现在对你来说最要紧的是,不管徐老板是不是他杀的,这都是个很危险的人,你一定不能再给他留下单独接触的机会,尤其是晚上,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要切记。”
“你放心吧,这我理会得。”
吴所长沉吟道:“所里那边我会料理好,跟刑侦处打个招呼,让他们尽量不要声张,等一切风平浪静再说。你在学校里也不要再谈论这件事,多听少说,避免节外生枝——反正总而言之,咱们现在就是静观其变。
韩宣点头答应,吴所长拍拍他肩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小镇芝麻大个地方,平常自然没什么稀奇之事,徐老板的死很快便引起了沸腾,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并且势头蔓延进了学校。不过看来吴所长已经有所行动,跟学校领导打了招呼,严禁学生们谈论此事,大家只得私底下交头接耳。这当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不过是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张静姝倒是对此事颇有怀疑,第二天和韩宣去镇里溜达时,她问韩宣道:
“你说这徐老板的死,会不会和咱们的事情有关系?”
“哪能呢!他和照片上的人也没关系。怎么能扯上咱们?”
“不过——”见她仍是满脸疑虑,韩宣眉头一皱,面现难色。张静姝赶紧问道:“怎么?你想到什么?”
“有件事倒是难办,这徐老板一死,咱们以后就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麻辣烫了,那这镇上的食物可就真的一无可取之处了,这倒是个严重的问题。”
张静姝皱眉道:“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成天就知道吃。”
“当然了,食色性也,人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吃的排第一,那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行了,快别说了。”见他越说越下道,张静姝赶紧打住。韩宣听她不再追问,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不出吴所长所料,刘逸凡很快又联系上了韩宣。那正是午饭时分,韩宣坐在食堂里抽着烟,津津有味地看着大象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着包子。手机震响,刘逸凡打来了电话:
“我回来了。”
“嗯,刚回来?”韩宣语气平稳。
“昨天到的,上午开了个交待会。才抽出时间。。。。。。你那边怎么样?”
“还那样,没什么进展——”韩宣正说到这,心里猛然想起件事,手一颤,电话差点掉到了地上,所幸对面并没有发觉。刘逸帆好像很忙:
“那好,先这样吧,老规矩,有事打这个号码。”
“知道了。”
韩宣挂断了电话,长吁了口气。大象问道:
“你怎么了?谁呀?”
“没事,家里人。”韩宣随口敷衍,心里却寻思道:奇怪,依吴所长和他分析,这刘逸凡很有可能是和孙大爷有联系的。倘若当真如此,他岂不是早就通过孙大爷,知道了自己手里有照片么?那他刚才应该明白自己是在骗他才对。可听他刚才的语气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怎么能如此镇定?难道说,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联系?或者他早已知道自己手里有照片,刚才只不过是在跟自己逢场作戏?背地里还会有什么别的阴谋不成?听着又实在不像——。
他怔怔地靠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里面机关重重,毫无头绪可言,自己越想得多,心中便越是糊涂,那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事。他自幼见识广博,遇事极明,从小到大向来没什么为难之事。即使偶有小挫,往往也是稍一思虑,便即迎刃而解,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掣肘过。不知不觉间自己仿佛置身于层层迷雾之中,东奔西走之下,竟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想来想去,最后终于烦躁起来,索性不去管它。反正已然如此,想再多也是无用,倒不如真像吴所长所说,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既抱定了这个宗旨,心里反倒释然了许多,每天该吃吃该喝喝,白天上课美人在旁,晚上寝室里连说带闹,没事就去网吧打打游戏,日子过得倒也畅快。
匆匆数日,天已入冬。这日深夜时分,韩宣躺在寝室床上,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东北的雪总是说来就来,让人措手不及。晚饭时还只是零星几点,现在外面却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王磊他们几个去了网吧,瞧这天气,估计是要留下包宿。这样也好,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每晚都闲扯到后半夜。想到这,心里反倒有几分轻松。寝室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就快到熄灯的时刻,这样黑着能让自己心里静一静。他躺了一会,有些倦了,起身来到窗边,点根烟,轻轻将窗户开了个小缝。寒冽的空气夹着几片雪花,被风卷了进来,吹在脸上凉凉的,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山上格外的冷,这样的天气当然没人愿意出来闲逛,大家都情愿猫在寝室里躲着。也亏得张静姝想的周到,若不是她提前给自己买了冬衣,瞧这样子,明天多半是要冻个够呛,果然还是女人细心,这女孩虽然有些那种当惯了好学生的清高,对自己倒是体贴的很——想到张静姝,他嘴角不自主泛起微笑,也不知她现在睡了没?还是别给她打电话了,这丫头脸皮薄,这时分打给她,若让她寝室的人知道,她多半会害羞,不过她害羞的样子倒也挺可爱的。。。。。。唉,她还不知道关于照片的这些事——。
一想到照片,他心中一沉。这几天吴所长没有联系他,他也按照他的吩咐,到哪都带着大象,从不自己一人露面。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并没有特意的疏远孙大爷,路过校门的时候,还像以前一样,和他打个招呼,递根烟借个火,孙大爷也都笑脸相迎,他的确看不出这人城府到底有多深。徐老板究竟是不是他杀的?那晚袭击自己的人是不是他?他到底和刘逸凡有没有关系?这些问题总是纷扰而至,让他实在难以静心。
还有红姨,自己这几天遇见她,她也还是老样子。看来吴所长并没有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估计是不愿意将她牵扯进来。说起来,她这人命也可怜,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这又是何苦呢?一个人真的很难忘记过去么?姜导员那天跟自己说,人老了就靠回忆活着。那些回忆真的这样重要,能令人如此奋不顾身,全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就像吴所长,就像刘逸凡,他们都已人过中年,好也罢,坏也罢,心中的执念到头来却都是一般的放不下,说到底又能换来什么呢?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林映卿早已死的彻底,无论最后怎样,她都无法活转过来,这些人为了她,一生都不得好过,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么?唉,那也难说的很——。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意兴阑珊,轻叹了口气,随手关上了窗户,转身上床睡觉。刚脱掉衬衫,手机便响了。
“你在寝室?”吴所长的声音很低沉。
“是啊,正准备睡觉。”
“来收发室。”
韩宣心中一惊:“收发室?他——他不在那里么?”
“他没在,”吴所长语气急躁。“你赶紧过来,出来的时候看看虹燕在不在她屋里。”
“红姨?那——好,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韩宣说着,挂断电话。迅速穿好衣服,先去一楼红姨的屋子看了看,果然,红姨没在。他来不及多想,闪身出了寝室楼。一推门,寒风扑面,身子忍不住打了个机灵。外面的雪倒是停了,不过地上早已白茫茫一片,走起路来嘎吱嘎吱直响。
“红姨没在,难道出了事情?吴所长说徐老板被杀只是个开始,现在连红姨也失踪了,可刚才明明还看见她的——”
他越想越是担忧,校园里的路灯已坏了好几天,学校也没派人来修,周围一团黑。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着,快步来到校门口。吴所长正站在收发室前,见到韩宣,向他招招手,转身进了收发室。韩宣一犹豫,也跟着进去。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吴所长的手电发出的淡白色的亮光,韩宣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没在?去哪了?”
“刚来,他一直没在。”
“你听听这个。”吴所长说着,伸手按了一下什么东西。借着手电的光,韩宣隐约瞧见,那是一台老旧的录音机。只见吴所长按了一下左手边的按钮,一阵熟悉的旋律响起,在静谧的深夜里更显凄凉,正是孙大爷经常弹的那首《梦驼铃》。
韩宣愣在原地,呆了一会,才惊讶道:“他。。。。他早就录好了!”
“你那天进校门的时候看见他本人了么?”
“没有。”韩宣心中一凛,道:“我只是路过的时候听见的,确实没往屋里瞅。。。。。。莫非我俩听到的只是他早已录好的曲子?而他本人当时根本就不在!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徐老板——”
吴所长望着窗外,面带忧色,忽然问道:“虹燕在屋么?”
“没在,不过之前我去水房打水的时候,还看见她了,大约10点钟的时候。”
吴所长面露担忧,道:“我本来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她,怕她多想,就连小徐的死也是随便遮掩了过去,说是普通的抢劫。但这两天我心里越想越是不对,这事明显是冲着当年那件事来的。现在小徐死了,当年的知情人,除了刘逸凡,就是我和虹燕。我担心她会不会也处于危险之中,刚才给她打电话,想提醒一下,哪知她一直不接,我心里着急,就自己上山来了。正赶上门卫不在,进来一看竟然发现了这录音机,这才给你打了电话。现在虹燕没在寝室,按说这个时间她早就应该睡觉了,可我怕万一——”
“没错!”韩宣心里打了个冷战,“现在他——他也没在,会不会——”
“去她屋里看看。”吴所长拉住韩宣的手,迈步出了收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