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下来时,天也已全黑了。沈慕骞仍醉着,勉强的有些神智。梦回与侍从将他扶上软轿抬回了烟雨迷津阁,送到了正阁伍明月的房内。自己则告了退出来,回到了西配阁。
流书正陪着无寻在灯下拆九连环玩,见她回来,忙起身道:“姑娘可回来了,还未用饭吧,我这就去拿饭菜来。”
梦回却说:“不必了,我累了。”她在榻上坐了,冲无寻招手。无寻走到她跟前投进她的怀里。
“无寻……”她叫着孩子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无寻,无迹可寻。梦回的泪终于簌簌而下,心下亦无限凄凉,凉到连身体都冷了起来。
半夜里,梦回便发起烧来。因自己身份特殊,梦回不愿意深夜惊动众人叫人觉得她轻贱,便强自忍着,渐渐就烧得昏沉起来。
梦回陷入了亢长纠缠,血雨腥风的梦里。她梦到了父亲,梦到了东宫,梦到了那个说要娶自己的英俊少年。这是七年来的第一次。
沈慕骞一早醒来,听病了,过配阁一看,见梦回病的神志不清,忙叫人回了宋承衍,说是女眷病了,请了御医来看。来的竟然是太医院的院判,陈太医。见梦回病势沉重,呓语不断,,忙把了脉,开了药。一副汤药煎服下去,不过半个时辰梦回便发了一身的汗出来,烧也退了,人也醒转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叫着喝水。
流书忙倒了水来,却被一直守在床前的沈慕骞接去,自己亲自扶了梦回起来喝。梦回喝了水,神智清明起来,见是沈慕骞,哑着嗓子道:“梦回不中用,叫侯爷忧心了。”
“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沈慕骞将杯子递给流书,又拿了枕头垫在梦回背后给了她一个舒服的姿势。
梦回靠在那,轻轻地一笑,“多谢侯爷。”
沈慕骞亦轻笑,然后转过头去向着帘外桌案边坐着的陈太医道:“陈太医果然高明,用药精准药到病除。”
陈太医忙起身拱手道:“侯爷过誉了,是老朽的职责所在。姑娘醒了便好,老朽也好回去复王爷的命。”
沈慕骞听这样一说,方想起来问一句:“是王爷派您来的?”
“是,王爷特地命老朽来的。”陈太医回道。
陈太医是太医院院判,一向只管内宫帝妃,即便是皇亲国戚也难有他亲自出诊。思及此,沈慕骞愣了片刻,然后道:“陈太医且请回吧,告诉王爷慕骞改日自去谢恩。”
陈太医躬身辞道:“老朽这便回去复命,姑娘好生保养,暑天闷热,姑娘切莫贪凉。”说完,又拱手辞了一下方退了出去。
陈太医的姿态很微妙,梦回亦察觉了。是他特意派来的吗?他知道病的是她?梦回心里疑惑,歪在那儿暗自凝了眉。
沈慕骞心里更是疑惑,有些念头一闪而逝,他思索着,伸手拨开了梦回的眉心,然后他问:“昨日是你去接我回来的?”
“是。”梦回点头看着他笑道:“从不曾见侯爷醉成那般,喝了两碗醒酒汤都没醒过神儿来。”
“昨日喝的是王爷珍藏的番外进贡的酒,说也奇怪,那酒喝的时候没觉得多烈,不想后劲儿那样大。倒是我高估自己了!”沈慕骞摇头笑叹,然后又正色道:“以后这样的事儿不拘哪个下人去便是了,下着雨,你何苦自己亲自跑一趟?”
一边的流书听这样说,“咦”了一声,近前问道:“侯爷这话倒奇了,不是您吩咐说非姑娘去的不可的吗?”
“是我吩咐的吗……我怎么不记得……”沈慕骞有些错愕。
“侯爷醉成那样,哪里还能记得这些。”梦回低了眼睑,笑了笑,轻轻的绕开了这个话头。
沈慕骞心里存了疑影儿,却也不再多说,只问:“你感觉怎样了?嗓子这样哑,还要不要再喝水?”
梦回却道:“我这会儿子脑袋还是沉得厉害,想再睡一会儿。侯爷且回去吧,这两日莫要再过来了,仔细过了病气。”
沈慕骞点头起了身又吩咐流书好生照顾,便去了。梦回撤了枕头躺下,闭了眼,心里却纠缠起来。
他故意灌醉沈慕骞,他故意叫她去的,他知道她病了,他特意派来的太医……是他,都是他!梦回心里几乎可以笃定。可他那样的态度不明,叫梦回难以拿捏,也叫梦回暗自惊心。
梦回病了些日子,索性借着生病的由头越发的深居简出,连西配阁都不再踏出。
挨了一个多月,及至七月中旬,天已热的叫人透不过气来,西配阁因是夕照,越是午后越是叫人闷热难耐。
这日午后梦回又闷在房里看书。流书看不过,试着劝道:“这大热天的,咱们屋里又热,姑娘好了且出去转转,哪怕是下去院里走走也好啊!何苦日日闷在这儿装病。”
梦回歪在床上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捧着书,汗早已湿了薄衫,她掩口打了个呵欠,撂下书起身行至窗前站定,将目光飘向远处。然后她说:“左右不过剩一个多月了,挨过去回了帝京便好了。我又何苦出去多生事端。”
流书走过来,递了块帕子给她,然后低问:“姑娘是怕再撞见摄政王?”
梦回拿帕子拭着汗,看了流书一眼。
流书自小跟她长大,是心思缜密上下妥帖的人,梦回知道她看出了端倪,点了点头。
“那日在院里我听摄政王的口气倒像是知道了姑娘的身世?”流书揣度着问。
梦回依旧点头。
流书登时紧张起来,“难怪摄政王如此针对姑娘。”她缴了缴手上的帕子,又猛地擒了梦回的手急道:“那无寻呢?他知不知道无寻是大殿下……?”
流书的话没说完,被梦回拿团扇扣在了唇上,“胡说什么呢?”梦回厉色道:“你记住无论无寻是谁的孩子,以后他都是侯爷的孩子!”
流书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咬了下唇,应道:“是我该死,口不择言了。”
梦回撤回团扇一下下摇着,心里越发的凌乱起来,她本就怕热,这会儿汗更是如雨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