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宋承衍先开了口,他说:“过来。”
只两个字,简短清晰,梦回抬眼看过去,见他依旧凭栏而立,未动分毫,她几乎以为那两个字是自己的幻觉。于是愣在那,亦未动分毫。
宋承衍等了片刻,回过头看到她一动不动,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过来。”这一次,他的声音拔高了些,隐隐的透出不耐。
梦回终于确定不是幻觉,忙起了身,行至他跟前,站定,低头。她总是这样低眉顺目的姿态,却又总是给人卓尔不群的感觉。宋承衍看了她片刻,转过头去吩咐道:“唱支曲子给本王听。”
“不知王爷要听曲,贱妾未曾带琴来。”她委婉拒之。
“那就清唱。”他步步紧逼。
梦回不是矫揉的女子,亦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没有拒绝的权利,便不推迟,只问:“王爷想听什么?”
“你唱什么,本王便听什么。”
梦回想了下,看着亭外烟雨茫茫,便拣了一支颇为应景的《雨霖铃》唱了。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从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霖铃》曲本就婉转哀伤,柳永的词又写的凄凉悲切,加之正是烟雨渺茫之间,梦回唱的便愈加的缠绵悱恻。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唱的幽怨情深,他听得亦有些痴了。她唱完收了声,寂然而立,他亦沉默着像是回味。亭外的雨丝缠绵,梦回放眼望出去,心里生出一片荒芜的凄楚感。他在身边,呼吸声都清晰入耳,将她的心绪一寸寸的搅乱,搅得她像是要永无宁日。梦回的眼里亦渐渐的蓄起烟雨。
“唱得果然好,难怪正阳城里的显贵肯屈尊下拜帖听你唱了。”他终于开了口,言辞间却一片讥笑之意,“你倒真的是不辱没萧景年的教诲。”
他提到她父亲,将梦回本已结了痂的心生生的撕开一个口子。梦回心下疼得厉害,却仍旧波澜不惊的开了口,她说:“贱妾谢王爷夸赞。”
宋承衍烦躁起来,他最厌恶她这种无所谓的姿态,他冷笑着转头看向她,“你真当……”
宋承衍的话停在了那,因为他一转头便看到了她视线悠远的眸里一片水雾。他迟疑了下,将剩下的讥讽全数咽下。然后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他与她对视,然后想到了四个字,烟雨迷津。
“觉得委屈?”他问,言语间,已经失去了方才的尖锐,“心里恨本王?”
梦回却绽开了笑颜:“贱妾不敢。”
她虽然在笑,可是掩不住眼里的横波流溢,一滴泪,顺着眼角悄然的滑落,潜入了宋承衍的掌心。她的泪是冷的,潮湿冰凉的触感。宋承衍的心在某一瞬间失去了清明,几乎不可控的,他一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亦是凉的,凉且柔软。竟有些让宋承衍失控的触感,勾起他想要更多的探索欲,他扣着她的头将她抵在栏杆上,吻得深沉。
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梦回先是一惊,却很快的镇定下来。她不反抗,因为没有资格反抗,亦不迎合,因为没有情愫去迎合。她静静的握紧双手,任君撷取的姿态。
“主子爷,醒酒汤来了”
一切在洛平飞的声音里戛然而止。宋承衍的唇停在梦回的唇畔,眼里一分分的清明起来。这可真是醉了,怎么好端端的沉不住气做这起子没格调的事?!她一个风尘娼女又是臣子的外室,自个儿万乘之尊,倒干起了这样子撬人墙角的买卖!这可真真是醉的糊涂了!他想。迟疑片刻他说:“呈上来吧。”说完这句,他扯着她一用力,将她掷在地上,冷然道:“去服侍你家侯爷喝醒酒汤。”然后他又说:“果然是风尘娼女!”
梦回的心被人拿刀剜一样,这位爷可真是刻薄毒舌不留情面,当着这些个下人侍从的面,面子里子都不给她留!好在她风尘数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领!于是只作未闻,起身,接过侍从手里的醒酒汤,行至桌前。她放下汤,将沈慕骞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又端起汤舀了一勺,在唇畔吹了吹试了温度,然后低低的唤着沈慕骞,“侯爷,侯爷……”
沈慕骞醉的不省人事,在她的呼唤声里勉强的应着:“梦回……”
“侯爷喝汤。”她轻声的哄着,将那碗汤一勺勺的喂进他嘴里。
宋承衍在桌子的另一端坐定,不漏声色的看着。自个儿可真是魔怔了,从烟雨迷津阁一出来脑子就存了她的影儿,晃来晃去的晃得他失了方寸!连灌醉臣子,叫人请她来送伞这样的招都使上了。这可倒好把她叫眼巴前看她怎么伺候她爷们!风尘女子伺候起人来倒真是得心应手呢!他看了一会儿便烦躁起来轻轻的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洛平飞看在眼里,上前低声询问:“主子爷是否也要一碗。”
宋承衍骤然停了手里的动作,睨了洛平飞一眼,“你愈发胆子大了!”
洛平飞自然知道他没醉,心说,主子爷干了这么不体面的事儿,还不赶紧假意醉酒糊弄过去算了,省的以后跟这个沈侯爷的外室两相见了尴尬!于是淡定抱拳,“奴才以为主子爷醉了。”
侍从见这样忙从食盒里另取了一盅呈至宋承衍的跟前。
宋承衍没有接,攥了攥拳,到底没忍住一抬手打翻了侍从手里的汤盅,起身便向亭外去。便走边吩咐道:“去叫一乘软轿来待雨停了送威远候回去。”他走得很快,没有半分醉意。
洛平飞随上去,伞还没来得及撑开,他便步入了烟雨婆娑之中。
梦回淡定的喂着沈慕骞喝汤,将自己置身事外。
“姑娘且和侯爷等等,奴才这就去叫人抬软轿来”
良久,她听到侍从告退的声响,方慢慢的抬起头将视线转出去。雨小了些,靡靡如丝,她看到他站在船头,一点点的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