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湖水在宁静里容纳着另一种宁静,让宁静的心灵走出物欲,走出莫名的不安和狂躁,在这北国的冬日之初。宁静成雪花飞舞,宁静成湖水的圣洁,谁在聆听着自然的籁音,在这鸿蒙初辟的家园里,在这稍纵即逝的宁静中,俯拾一个生命最原始的真缔,走出宁静的时刻,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
前些年常有一位白发盲翁在小孙女的带领下来湖边听雪,这两年不见了,大约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白发盲翁听雪时也是全神贯注的,每每让他的小孙女大惑不解,因为在她看来,雪花是悄无声息的,怎么能去听呢。白发盲翁建议她闭上双目,说这样就会有天籁之音垂怜她的耳朵。小孙女按他的建议做了,可还是什么也没听见。白发盲翁说听的时间太短,一个钟头准能奏效。于是小孙女复又闭上眼睛,这次她下了决心,听不见雪花的声音决不将眼睛睁开。终于,在大约半小时后,她的神思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时,便真切地听见了白发盲翁所说的天籁之音。小孙女睁开眼睛苦苦寻觅,最后在广阔的湖面上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原来,小一点的雪花一碰到湖水就融化了,而大一点的雪花则会慢悠悠地下沉,在离水面不远处变成一串微小的气泡。这些气泡逆着雪花下沉时的路径返回到湖面,然后消逝在一种静谧而又细碎的声音里。那种声音其实很难用人类的语言去形容的,因为它是天和地交流信息的密码,是大自然倾诉的肺腑之声。中国有一位道行颇深的作家陶醉于听花,说听见花开的声音是幸福的。那么,听见雪花击水的声音,应该也是幸福的。只可惜在纷繁琐乱的尘世间,虚浮的声浪湮没了如此美妙的籁音,常人便只能跟这样的幸福擦肩而过。也许,上天只将这一份幸福垂赐给那些瞎子,以及像老尼姑那样六根清净的人。一个自然之子却无缘谛听自然的籁音,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莫大的憾事。小孙女听过这样的声音之后,顿觉心宁气爽,仿佛她的灵魂也随着那些雪花悠然而从容地飘落,在不经意的撞击之后也领受了一次暗水的洗礼。
近两年,一种新的消费方式在布拉克的上流社会里悄然兴起。当他们预感到初雪来临时,便在巴盐淖尔湖的附近搭建一座简易的毡包,在篝火上炖一锅大块羊肉,尽情地享用大自然的野趣。如果天公作美,第一枚雪花就会在羊肉炖熟的时候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然后是第二枚雪花飘落,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最后便是数不清的雪花飘落了。毡包里的消费者一手握着大块羊肉,一手捧着波漾漾的银碗,对着一湖碧波放歌痛饮。这时候,篝火旁也少不了几位身穿民族服装的妩媚动人的姑娘。她们手捧雪花一样洁白的哈达,跟雪花一起轻歌曼舞。这样的活动本来在草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举行,但有巴盐淖尔湖做背景,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便又增添了几许柔媚与灵秀。
湖上穹冥垂轻纱,一帘幽梦,应有涯春风不知何处去,归来银燕落谁家。
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总也无法抗拒巴盐淖尔湖上的飞雪,挡不住漂泊的灵魂在这样的人间仙境里羽化和回归的脚步。那是多么慷慨的一份馈赠啊。烂熟的文明正是从大自然孜孜不倦的馈赠中追溯到苑毛饮血的蒙昧时代,追溯到混纯初开时的洪荒岁月,追溯到消逝在辽远里的生命的摇篮。
改革来到乔主任家的这个傍晚,天空中就正好飘着这一年的第一场自雪。刚刚下班回家的乔主任正站在三楼的后阳台聚精会神地看雪。此时的巴盐淖尔湖正隐现在由无数飞舞的雪花编织而成的巨大的吊帘后面。这种独特而奇妙的自然神韵使他的心灵一遍又一遍地得到过滤和净化,多年来一直困扰他的那种难以启齿的病痛便也渐渐地离他远去。这时候,妻子从楼下打来电话,说有个叫雷改革的客人找他。乔主任不悦地说:“什么雷改革,咋不叫雷开放。我咋没听说过这个人。”
“看样子是个民工。”乔主任的妻子说。
“那就叫他走人,”乔主任说,“我不认识他。”
“雷改革说有重要的事情,”妻子说,“说今天非要见你不可。”
“这还把人给箍住啦。”乔主任说,“那就叫他等着,我正忙着哩。”
挂断电话以后,乔主任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继续欣赏这幅神秘的自然风景画,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也就成了画卷里的一道风景。巴盐淖尔湖被苍茫的夜色彻底吞没以后,意犹未尽的乔主任才慢腾腾地下了楼。这时候,雷改革已在客厅里站了将近一个钟头了。乔主任一见到雷改革就说:“你咋还没走。”
“是曲大夫叫我来的。”雷改革撒谎说,“见不到你的面我是不能走的。”
“这么说,你是来为我治病的,对吗。”乔主任说。
雷改革说对对对,一点儿没错。
“这可是件苦差。”乔主任说,“不知曲大夫给你说清楚没有。”
“说清楚啦。”雷改革说,“说得很清楚。”
“那你打算要多少钱?”乔主任问。
“到时候你随便儿给点儿就行啦。”雷改革说。
“随便儿给点儿就行啦?”乔主任问。
“随便儿。”雷改革说。
“那咱就先吃晚饭吧,吃了就开始。”乔主任说,“家里头做的是随便饭,我请你到饭馆去吃吧。”
“不用不用,我刚吃过。”雷改革说,“你赶紧去吃,吃了就开始。’
乔主任去餐厅吃饭的时候雷改革就继续在客厅里等候,不过这一回,他是坐茬沙发上等的。乔主任以前很少在家吃晚饭,请他吃饭的人排着长队,他天天应酬都应酬不过来。最近因为病情加重他不得不拒绝吃请,吃请就得喝酒,一喝酒病情就会加重。起初乔主任觉得在家吃饭很冷落,一下子适应不了,等调整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在家吃饭才是真正的吃饭。乔主任吃罢晚饭就去卫生间洗澡,他想这是对雷改革最起码的尊重,没想到却被雷改革给拦住了。雷改革说:“饿不剃头饱不洗澡,咱就开始吧。”
“是饱不剃头饿不洗澡。”乔主任说。
“对,是饱不剃头饿不洗澡。”雷改革说,“反正意思差不多。”
“差得远着哩。”乔主任说。
“对,差得远着哩。”雷改革说,“咱就开始吧。”
“那我就光把患处洗一洗。”乔主任说。
“不用不用雷改革说,“我这劳动人的嘴,其实还不如你们当官儿人的尻子干净。”
这话让乔主任听得有些发麻,但他还是觉得恭敬不如从命,就领着雷改革进了自己的卧室。乔主任脱了裤子爬倒在床上,雷改革就看见了那颗足有鸡蛋大的血淋淋的痔疮。雷改革迟疑了,他知道,用舌头去舔这样一个龌龊的东西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雷改革在迟疑的瞬间又想到了邓通。雷改革有些自愧形色,古人尚能有如此非凡的气度,他雷改革怎么能没有呢?跟邓通相比,他雷改革可是有着两千五百多年的进化优势呢。乔主任倒没有觉察到雷改革的迟疑,因为他正拿屁股对着雷改革。乔主任的屁股是看不见人的。
"雷改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想,就当是一个硕大的白面蒸馍被掰开了,就当是白面蒸馍中间夹了一块豆腐乳,吃了它又有何妨,更何况只是舔舔而已,于是就闭上眼睛舔了一下。也许是心理作用,雷改革感觉那东西还真有些豆腐乳的味道。就这样,雷改革又舔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他认认真真地添着,就像一只慈祥的母羊舔着自己刚出世的小羊羔。乔主任觉得非常舒服,他心里面一下一下地数着,数到六十几下时便迷迷糊糊打起呼噜来了。乔主任一睡着,下面就没了把门的,一股污浊的气流便乘机从肚子里逃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