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打斗不止的声音停了下来,突然安静下来的林子显得惨白无力,风一吹过,只觉得渗人。
“其实——我可以不用你救”。
女子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这句话。
看着旁边的男子,虽戴着面具,但就凭着一身的黑袍缎子便可以知道这人定位高权重,不简单。
自己经营布庄这么久,怎么会认不得这种布料?这是只有三塔的人才可能穿得了的。
血液溅在白色的面具上,更显得恐怖,狰狞,但偏偏怎么也遮挡不住这君临天下的贵气。
不是自己无情,也不是自己忘恩。
只是不想也不能欠下别人的恩情…
怪就怪自己命格就太过奇特…
自己与他本不相识,何必惹得他一身腥呢?
“你欠我一条命”。
男子看也不看这尸横遍野的树林,就直接起身消失了。
整个林子里除了这不大不小的回声外,鸦雀无声。
他很奇怪,这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究竟有什么能力,总惹得一波又一波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他更疑惑的是他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菩萨心肠。
看着男子走了,女子手松了松,低头盯着手中的萧,轻轻叹了叹气,用只有自己的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是两条命…”
天边赤红的一片,映着满地的血,倒也显得别致。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但却是最严重的一次。刚刚她确实有办法对付这些人,只是太冒险了一点。
她痴痴看着周围,不惊不惧,只静静待在这里,是在思考,也是在等人。
“终于回来了…”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只听着身后一片风声,不一会儿,一男子便走近了。
“怎么这么久?”
女子缓声问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还请少主责罚”,没有不满不甘,灰衣男子半跪在地上。
女子用手转动着双轮,转过身,她看着面前这人,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不怕死,不怕痛,却唯独见不得身边的人受伤。
他是寻得她的人,是守护她的人,也是陪着自己穿越时空的人,是她最亲的人。
见着全身伤痕的孤惗,她惊得有些手足无措。
而见着着这满地的尸身,孤惗更是担心不已,头也埋得更低。
不言不语,一滴眼泪悄然而出,又转瞬而逝。
“我先替你看看伤吧”,女子声音悠悠传出。
一盒金针就出现在手中。她挑出最细的几根针来,手指一指便飞进了孤惗的身体,两人的身体都被淡淡的蓝光所萦绕。蓝光消失,金针齐齐飞入盒中。
施针人头上渗出小颗小颗的汗珠。
受针人原本受伤的身体却快速愈合着,不一会儿,便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轮廓分明的脸颊,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无一不透出英俊帅气,显露出铮铮傲骨来。
略显高傲的剑眉斜飞,幽深阴暗的黑眸子中透露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喜悦,一转眼,又一澜不惊,像一望无尽的死水。
“我们回去吧…”满脸的疲惫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是,少主”,孤惗起身,推着轮椅上的女子缓缓行走。
“你还是不要再叫我少主了,叫我冷玫”,女子清脆的声音想起,轻快的笑声散落在整个小径,好像好好经过的杀戮,刚刚的九死一生从未出现过一般。
听着这笑,孤惗也忍不住咧了咧嘴,但又摇了摇头。
当时,在二十一世纪,她可从来没这般笑过…
她一直让他让他叫她名字,但他清楚,有些事情是生下便注定的,即使在地球生活十几年的他,也依旧改不了口。
夕阳黄昏,一前一后,车轮形状的影子与孤惗的影子错落重叠在一处。
客栈中。
“都这么晚了,二位还是不要随处走动了?”客栈老板的语气很生硬,但还是尽可能地去掩饰起自己的不满来。
老板修养不错,并不代表底下的人做事也能懂得分寸。
“一个瘸子,还整天瞎跑,瞎逛悠”
“就是,就是,孤男寡女,也没个羞耻之心”
“何止呀,人家生下来就是个废物…”
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冷玫听了却只是一笑置之。
她能怎么办呢?人家说的可都是事实。再则,做些无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不是她的作风。
当初,在二十一世纪,自己为着讨好一个不是父亲的父亲,可是在地下室整整呆了二十年,却还是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被害…
好歹来了这里,灵识也融合得差不多,身体也在慢慢好转,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不是代表别人好好活下去,而是代表自己好好活下去,毕竟,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她的阿母说得没错,这一半的灵识果真有着关于母亲父亲的记忆,只有去到三塔,再次撕裂空间,融合了剩下的灵识,自己在有可能过上真正忘忧的日子。
她很庆幸她来得及时,这里的她也很庆幸那个她的及时,否则,自己该重蹈覆辙,继续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想当初,她刚来的时候,就看着她躺在死人堆里。
她一直忍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看见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她才笑着吐了一口气,说了句,“终于等到你了”,便消散不见,接着,她的一生便和自己紧密的联结在一起。
都是何等不幸的一生…
一幕幕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辛酸、阴谋、还有爱,她心疼这个说消散就消散的女子,也爱她,毕竟,自己就是她,但她却又不是自己。
她叫冷香,而自己却叫冷玫,偏偏冷香又就是冷玫的一部分。
是命运把她们分开的一部分…
冷香生出来腿就是残废,但这残废的她却是整个布庄的大当家。
冷玫,也就是自己,从出生,就没有影子。
但阿母说,没有影子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偏偏这个王者却羸弱无比,人神共愤,被锁在黑暗阴森的地下室里,一锁就是二十年。
她知道,如果不是阿母,如果不是父亲留下的孤惗,她会死去,那冷香也会死去,她们不会相见,更不会融合。
冷香比自己坚强,乐观,那自己以后也就坚强,乐观的活着。
楼下的讨论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客栈老板脸上有些无奈,劝解着:“再怎么着,人家也是布庄的大当家,轮不得我们这些议论…”
店里的议论声没有随着老板的劝解消散,反倒一声高过一声:
“什么大当家二当家的,一群女流之辈而已,成得了什么气候”
“听说庄子里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知惹怒了哪路神仙?”
“有这回事儿?”
讲的有劲儿,听的人也更有劲儿。
“那还有假?”
讲者觉得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更是得意起来,恨不得化身成说书先生。
“布庄上下,有男丁一百二十八”…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一粗衣布衫的年轻男子忍不住打岔问道。
“你们到底听不听呀?”要讲的人极不耐烦的说着。
“听,听…怎么不听?”
看着众人不悦,满脸的抱怨,这才知扫了大家的兴,退到一旁,不再开口。
“十五年前,布庄突来横祸,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这些人可是吃人血的恶魔,他们见人就杀,却唯独不杀女人。”
喝了一口水,继续讲道:
“当晚,雨哗啦啦的,就是下个不停,一声声惨叫也就是混合在这滂沱的大雨中的,整个庄子黑漆漆的一片,除了声音也没也没有。那声音别提多惨,也是一整个山头的狼一起嚎叫,也抵不上那晚的声音渗人。”
“当时,我正起床方便,被隔壁庄子子惨叫声吓得直哆嗦……但你们别说,那些黑衣人手脚也真是快,就一刻钟,惨叫就没了,倒是招来了女人一夜的哭叫声,全庄子的一百一十九号男丁可就这么消失了…”
“第二天,我顶着胆子去看,地上却什么也有,干干净净的,哪像死过人的样子啊?”
故事算是乱七八糟的拼凑在了一起,但各位听客显然还不满意。
“那你怎么就知道全庄的男人死绝了呢?”
其他听客也都表示赞同。
“就是,就是,张老头儿,开始不是说一百二十八个吗,后来又怎么变成了一百一十九个?你这是胡诌来打趣大伙儿的把!”
见人先开了腔,之前打断张老头儿被大家责怪的布衣年轻人像吐了一口恶气一样,半是得意,半是刁难的问着。
这问,也算成了大家的心意,都附和问着。
“这事我敢发誓,绝对是真的。”
张老头一本正经,拍了拍桌子。
“自从十五年前的那天晚上起,布庄子里可一个男人都没有了,不是死了,还跑了不成?”
“至于一百二十八个男丁变成一百一十九个,是因为——当天有八个出去办事,便逃过了一劫。逃过劫难的男听说庄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敢回去找晦气?接着庄子里女人也辞工,走得七七八八。”
“那还剩一个呢?”各位听客越听越好奇,好似那一百多条的命案只是一场戏一般。
“还剩一个,就是布庄的老爷子。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有的说是死了,有的说是逃了,也有说被抓了的…总之啊,众说纷纭,花样百出。”
……
“大伙儿散了吧,这故事也听完了——最近的桐城可不太平…”客栈老板满是无奈,发出了最后的通告,要是平常,虽是老板,但他可真是请不动这些爱挑事儿的大爷。
谁让如今的桐城真的不太平呢。
随后,关了店门,摇了摇头:
真实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楼下的动静冷玫全都知道,就算是平常,这方圆十里的动静也能感知一二莫说是楼下,讨论着自家事的闲汉懒话。
不是不想理会,而是不能理会,这周围还真不知道藏着多少眼睛?
“我去把他们杀了”,孤惗紧了紧手里的剑,往外走去。
“回来…”
“杀了他们有用吗?”
明明是应该经历百年的老者才会有的稳重,却偏偏出现在着年轻的女子身上,看着只让人心疼。
“这样的人,你杀得完吗?”
冷玫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微微笑着说道:
“他们说的有假吗?”
“当然有假”,想也不想,孤惗便直接接下话来,但看着面前女子的冷静,他不禁有些惭愧。
他知道,她只会比他更痛,不论哪一个她,都会痛。
“那他们的仇该谁来报?”
她问的是他们的仇谁来报,而不是找谁报,他知道这个问题更难,自己更加回答不出来。
慢慢地,想通了关键之处,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便也消散完了。
看着外边飘来飘去的影子,冷玫吐了一口气。
“现在不太平,回去睡吧…”
“是他们找来了吗?”
孤惗一脸担心,他觉得自己这个影卫都当得太不尽责,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本以为今天自己引开了危险,却将更大的危险留给了少主。
而二十一世纪时,自己花了二十年的时间,也没找到少主,最后有了眉目,也是少主找到的他。
冷玫点点头,还是安慰着面前这个一心想着自己的男人。
“不用担心,他们暂时是找不到我的”,看着怎么也不放松的孤惗,冷玫缓缓解释道,“阿母留给我的幻影本就能支撑一段时间,如今我灵识已经融合得差不多,大概也能帮我掩饰一段时间”。
他肯定,他是第一个和她接触的人,但她却经常提到她的阿母,他不知道,也不认识;她不解释,他也不问。
他,只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