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女用剑指着躲在薛延坨王身后的兵丁头目，厉声斥问薛延坨王道：“佯装山贼，在高昌助纣为虐，到处却扰百姓，原来却是你派人干的！”薛延坨王涨红着脸，困惑地说道：“你究竟是谁？里面在大唐军营，时而在高昌荒郊，时而和唐使商贩混在一起，而今又窜到这里来了！”红拂女微微吃了一惊，唯恐薛延坨王探出自己的底细，心里一转念头，忙高声说道：“薛延坨王，你听着：我从天山来，专为百姓惩恶扬善，量你不过薛延坨一小小部落的头人，竟敢如此横行霸道，真是恶性不改！今天我断难饶尔！”红拂女话音刚落，便使青锋剑直向薛延坨王奔来。薛延坨王赶忙抡起宝刀去迎，只四五个回合，便被红拂女连连刺来的剑锋晃得眼花缭乱，震得虎口酸麻。薛延坨王慌了手脚，一面舞刀招架，一面呼喝众部勇上前。那班部勇、兵丁，自恃人多，一齐挥刀围了上去，一场砍杀便在帐前展开。霎时，只见刀光剑影，杀成一团。那班部勇、兵丁都是招募的牧地精壮，使的也是伊犁利刀，一个个都慓猛异常。他们将红拂女围在核心，从四面八方轮番进击。红拂女一柄剑使得神出鬼没，忽而回环如旋风，忽而冲击如闪电，不消片刻功夫，便己被她刺伤数人。那班兵丁虽己显出有些畏怯，但仍紧紧围住，纠缠不舍。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红拂女不愿过多杀伤那班部勇，一意只想直取薛延坨王，她一面敌住前后砍杀过来的利刀，一面偷眼去寻找薛延坨王，不料却不见了他的踪影。红拂女正在惊讶，忽听帐内传来驼铃公主一声呼叫，她猛吃一惊，知道情况有异，立即变幻剑法，使出惊龙出峡招式，探步进剑，嗖、嗖、嗖，只一眨眼功夫，一连刺倒数人，围堵在帐前的兵丁吓得溃出一个缺口，红拂女一跃而出，迅即闪身进帐，抬头一看，只见帐后己被划开一个裂口；薛延坨王己将银瓶抢抱在怀，正要抽身逃去；驼铃公主跌卧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薛延坨王的左脚，抵死也不肯放手。薛延坨王见红拂女进帐，急了，猛力一脚将驼铃公主踢开，随即抱着银瓶钻出帐外去了
。
红拂女急得心如火潦，也顾不上去扶驼铃公主，立即随后追去。等她追出帐外，只见薛延坨王己跃身上了战马，猛力挥鞭，径直向西飞驰而去。红拂女有如被挖去心肝一般，不禁暗暗叫苦。她觑着不远处驼铃公主那匹小花马正在那儿悠闲地吃草，红拂女己无暇去审度小花马的脚力如何，也顾不得它有鞍无鞍，迅即奔到它的身边，一跃上马，向薛延坨王追去。那班部勇、兵丁，亦纷纷上马从红拂女后面赶来。薛延坨王那匹战马开始和红拂女的小花马相距不过一箭之地，红拂女追着追着，却越渐拉开了距离，己被远远地丢在了薛延坨王后面。而后面追来的部勇、兵丁，却向她越逼越近。任红拂女急得如燎如烤，不停地挥剑击马，无奈小花马总是追赶不上。红拂女此刻真恨不得生出双翼，展翅凌空，狠命一击，将薛延坨王置于死地，把银瓶平安地夺了回来。她正急间，忽听身后蹄声里夹着一阵风声，知道追骑已经近身，迅即将身一伏，躲开左右夹劈过来的刀锋，趁部勇两匹马擦过身时，猛然一剑刺去，她右边那部勇立即中剑滚下马去。红拂女趁那马惊略一回旋之际，蓦然将身一跃，腾上那马背，又向前赶去。大约又追了五六里地，和薛延坨王的距离虽未见越拉越远，却也未见越离越近；后面追来的部勇、兵丁，一直衔着她的马尾，形势险恶己极。红拂女拚命地追着追着，突然瞥见从山脚的树丛里闪出五十余骑汉子，一个个挥舞着雪亮的番刀，跃马从斜刺里冲杀过来。红拂女不觉吃了一惊，正准备勒马迎斗，只见前面一骑黑盔黑甲将官己冲到她的身旁，一面挥刀向她身后那骑部勇砍去，一面对她说道：“嫂子，让我们来收拾这帮兔崽！”红拂女己认出这乌龙驹上的将官正是虬髯剑客和他的贴身侍卫纪干来了，不由感到异外欣庆，但她急于追赶薛延坨王，好顾不上停下马来，略一顾盼，竟顾自抽身纵马向前赶去。她刚驰了不远，身后响起一串急骤的马蹄声，还不等她回头去看个究竟，早有一匹火红色的骏马箭一般地驰近了她的身旁，那马和她靠得极近，几乎是身挨身地与她并马而驰。她不用转脸去看，便己知是李药师来到了她的身边。红拂女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呻吟般地哼了声：“啊，药师……”随即她的声音便哽咽住了。李药师温声而急切地问道：“一妹，你为何追赶薛延坨王？”红拂女这才转过脸来，噙
着满眼的泪水，委屈而又着急地对李药师说道：“薛延坨王抢去了我的孩子！你马快，快去给我夺回来！”李药师发出一声惊呼，也不再问什么，忙将两脚一夹，赤炭火龙驹奋蹄一跃，有如飞马行空一般，只几眨眼工夫，便将红拂女抛得远远，直向前面的薛延坨王追去。李药师真不愧是大唐开国名将，大枣红马也不愧是匹神驹！一路赶去，人如猛虎下山，马似流星赶月，不消片刻功夫，便己逼近薛延坨王身后。薛延坨王虽不认识李靖（字药师），却己从火红马这匹神骏非凡的坐骑上，猜出几分来了。薛坨王不由心里一阵心惊，尽力加鞭纵马，企图落荒逸去。李药师素知薛延坨王险狡，唯恐他孤注一掷，伤了孩子的性命。他一转念间，忽然计上心来，决定先下手为强，打他一个出其不意。于是，他有意不忙逼近他的身边，却暗暗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锋利的柳叶飞刀，趁薛延坨王不防，一扬手，猛地向薛延坨王背上掷去。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柳叶飞刀便插入了薛延坨王背心。薛延坨王连叫都未叫出声，在马上摇晃了一下，随着便栽到马下去了。
李药师赶紧跳下马来，走到薛延坨王身边一看，只见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睁大着一双惊惶的眼睛，已经不动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紧挨在他身边，正在放声啼哭。李药师赶忙半跪下去，将孩子抱在手中，呆呆地注视着她，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惊喜。他打量着孩子的衣着，己认出她是个女孩，又仔细看看她的脸蛋，从眉毛、眼、鼻，直到她那张小嘴，想从上面辨认出她象谁的模样，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究竟，只觉得孩子长得清秀异常，将来长大了，一定也会像她母亲一般美丽。李药师正凝神望着孩子出神，红拂女己飞马来到。她还不等马蹄停住，便一跃下地，抢步来到李药师面前，跪下身来，埋头探身来看孩子，让自己的头额和李药师的头额紧紧挨在一起。红拂女急切地问道：“该没有伤着孩子？！”李药师：“你看，一根汗毛也没损着。”红拂女欣慰地笑了，笑得那样妩媚，那样温柔。她伸手从李药师手中接过孩子，充满疼爱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喃喃地说道：“啊，我苦命的孩子！”李药师被她这“苦命”二字触刺了下，心里感到一阵愧疚，也不由伸出他那双大手，在孩子的小脸上轻轻地抚弄了下，问道：“下地几个月了？”红拂女温顺地：“五个多……不，六个多月了。”李药师眼里闪过一丝凄凉之色，深情地看了看红拂女，又问道：“是咱俩的孩子？”红拂女低下头去默默地看着孩子，没有应声。李药师并未留意到红拂女那有口难言的痛苦神情，只略带惋惜地说道：“要是个小子就好了，这大唐又多了一员虎将！”红拂女一下仰起面来，含义嗔带屈地说道：“闺女又怎样？我可以把她教成一条龙！”李药师爽朗地笑了：“成龙上天，成虎入林，你也没有上天，大唐现己平定了高昌诸国，不久就要班师回朝了……”红拂女凄然一笑，心里又不禁隐隐作痛起来，心想：唐主当初为了争夺其皇位而兄弟手足相残。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确保皇位，谁又敢保证当今皇上对太子及其他功臣下狠手呢？！李药师站起身来，环顾四野，将远近搜索一番，俯身将红拂女扶立起来，说道：“走，弟兄们还在林子里等着我呢！”
红拂女不由自主地在李药师的拥扶下，来到赤炭火龙驹身旁，还不等她把孩子换过手来，李药师便己将她轻轻托上了马背。他却跑去去牵来薛延坨王那着黄骠马，自己骑上，又带着红拂女夺来的那匹大青马，然后，二人才并辔往回走去。一路上，红拂女默默地倾听着李药师诉说他的一些别后情况。尽管这些情况，多半是她早已知道了的，但她听得还是那样入神，那样感到惊心动魄，好象也跟着他重历了般般艰险危难。红拂女时而心里荡起阵阵酸辛，她已经不是为自己的孤凄而伤心，却是深深地为李药师及侯君集等将帅率领的大唐西征军的安危而动情。红拂女时而又激起阵阵豪情，她亦己不是在为自己的剑术而自傲，却是深深地为李药师的义勇和军事谋略而倾心。她一边听着，一边总是情不自禁地回过脸来脉脉含情地看着李药师，她又从他身上感到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好象她身旁这条汉子真是铜铸的筋，铁打的骨，谁也无法使他屈挠，谁也无法置他于死地。
红拂女那满含柔情的目光，把李药师的话头突然剪断，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眸里又闪起那种略带智慧而又嘲弄的神情，他望着她憨然地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红拂女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羞得低下头去。草原上静静的，只有天和地，没有一点人迹。李药师轻舒臂膀，将红拂女抱过马来，让她横坐在鞍前；红拂女柔顺地靠在他的怀里，把自己的头紧紧贴在李药师的胸前。一瞬间，她感到这似乎是她一生从来未有过的安谧。赤炭火龙驹顾自慢慢走在前面，只偶尔回过头来看看它的主人，这竟也使红拂女不由感到羞涩难禁。李药师忽然埋下头来，在红拂女鬓边低声问道：“那夜在长安
郊野的柳庄，咱俩同己成了夫妻，你为何又悄悄离去？我醒来四处寻你，你怎忍心舍下咱俩那番恩爱？！”蓦然间，纪干那含有敌意的目光，那冷漠轻蔑的神情，那公然无礼的行径，重又浮现在红拂女的眼前，以至使她想起这些情景，就感心伤气恼，屈辱难禁。红拂女不觉侧过头来，犹有余愠地说道：“你那纪干说话损刻，无礼太甚！我岂能受他等欺侮！”李药师宽容地笑了。说道：“银杏皮臭糯糯心，栗子皮刺脆脆心，胡桃皮涩油油心。看人也要看看心，哪能只看皮表。适才一马当先冲出来助你的，岂不正是虬髯客、纪干兄弟！”红拂女心里己被触，却仍负气地说道：“我岂把这群鼠辈放在眼里，谁要他来碍手！”李药师笑着说：“你都当娘了，还这么任性！”红拂女怵然垂下眼来看着银瓶，不吭声了。李药师：“当时你虽走了，我己料定了你还会来西征唐营的。”红拂女有些不悦地说道：“你真量定我是走投无路了？！”李药师并不答她所问，仍继续热烈地说道：“你果然回来了。一个多月来，我都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红拂女
微微一惊：“你从何得知我回西域一月余了？！”李药师：“我在崖洞里一看到那件己被补好的破长衫，就知道你回来了。”红拂女伤心地说道：“你就住在那样的崖洞里？！”李药师毫不介意地：“行军在外，能经常住上那样好的崖洞，就算走运了。”红拂女真正感到惊异和伤心了。她幼小时，也曾听越王府王妃讲过“寒窑出将相”和“茅屋出公卿”的故事。她并不畏寒苦，为了李药师，她甘愿跟随他去住一辈子寒窑茅屋，纵然不为公卿将相，也应安贫知命，做一个君子达人。岂能像胡人一样穴居野处，男女混杂不分，这又与禽兽何异！红拂女不觉凄然叹道：“我背离王府，受尽熬煎，岂为
来西域作贼妇！你们都是银杏、栗子，我的心啊，却是莲子、梨儿！咱们还是随唐师回长安去吧……”李药师却在马上轻轻抚剑弹唱着汉唐曾一度风行的出塞行军曲。
红拂女紧咬着唇，呆呆地望着远远的天际，茫茫的草原，漫漫的路。她心里似也浸满了辛酸，一任马儿缓缓行去。前路茫茫，万里迢迢，重返长安的归途何其渺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