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女理理鬓，静静神，然后才慢慢向那座小小的帐蓬走去。她来到蓬门外边，忽听帐蓬里传来断续的话语声。红拂女侧耳听去，只听驼铃公主那充满稚气和温情的声音说道：“多可怜啊！妈妈把你丢了，不要你了……”“你也别担心，我会把你养大的……”“看，我给你带来了这多奶，你就乖乖地吃吧！”驼铃公主的每一句话，红拂女听来似乎都带着泪；每一句话也都刺痛着她的心。红拂女惊诧己极，她简直猜不透帐蓬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想不出帐蓬里将是怎样一个情景！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既不呼唤，也不扬声，将帐门一撩便冒冒失失地跨了进去。只见驼铃公主跪在毡毯上，怀里抱着一只羊羔，正在全神贯注地给它喂奶。驼铃公主已经把整个心都扑到羊羔身上去了，并未察觉有人进来。她一面给它喂奶，一面仍不住地对羊羔说道：“喝吧，喝饱了就在帐蓬外面玩，千万不要出去，外面有饿狼和鹰，它会把你叼走的！”红拂女这才明白过来。她不禁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她从驼铃公主那认真而又充满温情的神态里，看到了一颗善良的心，她为驼铃公主这种无邪而略带高贵血统的稚气感动了。红拂女这才叫了声：“小公主殿下！”驼铃公主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注视着红拂女。红拂女含笑瞅着她，又说道：“公主殿下，你不认识我啦？！”驼铃公主眼里突然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辉，赶忙放下怀里的羊羔，奔跑过来，双手抱住红拂女的肩膀，亲热而急切地说道：“认出来了，认出来了，是姐姐！我常常都在想念你，真的，常常都在想念你。”红拂女这颗久已孤冷的心，竟一下被驼铃公主这番话语和情意温暖了。她抚着驼铃公主的肩说道：“我也时时都在惦着你。这番我就是专程来看望你的。”说完，她把驼铃公主拉到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又说道：“一别三年多，公主殿下都长大成人了，还长这么美，这么俊，简直比芙蓉花还美丽了。”驼铃公主羞涩得泛起红晕，把头埋到红拂女的肩上，带娇地说道：“要说美，这草原上谁也比不上剑侠姐姐。我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红拂女：“你爷爷呢？”驼铃公主犹豫片刻，含糊应道：“爷爷牧羊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驼铃公主忽有所思地问红拂女道：“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儿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啊！”红拂女：“我到村里去找你，一位大娘把你的不幸告诉了我，也是在她的指引下，我才找到这儿来的。”驼铃公主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神情，她几乎是自语般地说道：“自跟着爷爷流落西域，我怕再也回不了漠北故土，再也喝不到那个村塘里的水了。”红拂女：“放火烧你家的果是大唐西征军？”驼铃公主的神情突然变得激愤起来：“姐姐，你千万别信那些鬼话。大唐西征军是从来不抢不盗的，要不，他就不是义军，倒是高昌王被灭前夕和他的看家狗流窜西域各弱小部落无端挑起争衅！”红拂女笑了，瞅着驼铃公主，忽然问道：“你大哥虬髯客呢？他现在在哪里？”驼铃公主默然片刻，怅然说道：“我己快有两年没见到过我大哥虬髯客了，他和薛延陀王子结了仇，随西突厥王西迁流荡海外，不敢回来。眼下毫无一点我大哥虬髯客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驼铃公主的话里充满了忧伤。红拂女己从驼公主的神态里看出她说的是真话，但也看出她隐下了一些未便告人的实情。她正想再探问一下虬髯客的消息，驼铃公主却己注意到她裹在怀里的孩子，惊奇地问道：“姐姐，你嫁人了？有孩子了？”红拂女浮起一丝苦笑，点了点头。驼铃公主：“姐夫呢？姐夫是谁？怎么没有和你一道来？”红拂女摇摇头，说道：“公主殿下，我的事一言难尽，你也不用多问了。我打算去伊犁投亲，在路上生了一场病，想在你这儿养息些日子再走，你看行不行？”驼铃公主急切而真诚地说道：“姐姐，我这帐蓬就是你的家，有什么行不行呢？你曾说过：我们是姐妹，比亲姐妹还要亲。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来吧，我们从此不分开，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让你时时快乐，事事称心！”红拂女被驼铃公主的一片深情所感动，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不愿再多说一句有损这真诚的套语，只道了声：“多谢我的好妹妹！”驼铃公主这才把红拂女拉到毡毯上去坐定，给她取来一壶羊奶和一些麦饼，随着又跑帐蓬给她卸来了行囊和马鞍。帐蓬里荡漾着浓浓的春意。红拂女在驼铃公主这小小的帐蓬里暂时安下身来，草原的气息，驼铃公主的温情，这一切都使她感到无比的适意。辽阔的视野使她忘掉了机心，淳朴的牧羊人使她不再常存戒意，红拂女一颗时时攫紧了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她脸上又渐渐有了光泽，腮边也泛起红晕。
一天，驼铃公主骑上骆驼给在沙漠边缘躲避战火隐居于绿洲牧羊的她爷爷送麦粉去了，红拂女独自带着女儿银瓶留在帐蓬里。她偶一疏忽，竟让银瓶把毡毯尿湿了。她忙去卷起毡毯，发现毡毯下垫着一张用柳条编成的笆板，揭开笆板，下面却出现一个深深的坑，坑底垫着干草和鹿皮垫，好似专为隐匿什么人而精心设置的一般。红拂女注视着这个神秘的坑，心里涌起一团疑云。她想：在这样偏僻的草原上，又处身这样一群良善的牧羊人之中，还有什么人须得这般隐匿，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她赶忙盖回笆板，将已经卷起的毡毯重又铺上，把周围收拾处一露一点痕迹。将近黄昏的时候，驼铃公主回来了。她还是一如平时那般，在红拂女身边旋来转去，一口一声“姐姐”，把红拂女叫得甜蜜蜜的。晚上，帐蓬周围不时远远地传来声声草原狼嚎和其它野兽的狂吠；驼铃公主紧偎着她，给她讲述草原上及各游牧部落争伐、赛马等有趣的事情。红拂女仰望蓬顶默默地听着。驼铃公主讲着讲着，见红拂女没吭声，不由侧起身来看看红拂女，见她张着眼，又不由笑了起来，带娇地说道：“我还以为姐姐睡着了呢！”红拂女也笑了，说道：“哪会呢！我听着哩！”驼铃公主略带委屈地说道：“那次我给……给一个人讲故事，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害我白讲了半夜。”驼铃公主迟疑片刻，说道：“你不认识，是我大哥虬髯客的朋友。”红拂女心里一动，淡淡地问道：“你大哥虬髯客的朋友？那当然是个男子汉了。”驼铃公主只“嗯”了声。红拂女转过脸来，瞅着驼铃公主又问道：“一个男子汉怎会住到你帐蓬里来了？”驼铃公主坦然地望着红拂女，眼里露出困惑的神情，喃喃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受了伤，可怜极了。”红拂女伸出手来，握住驼铃公主的肩膀，说道：“好妹妹，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驼铃公主迟疑着，脸上显出惶惶不安的神色。她犹豫了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姐姐，请你宽恕我，爷爷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如对你说了，他老人家会伤心的。”红拂女看着驼铃公主那惶惶不安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不忍再逼问她了。可她自己虽想强抑住好奇的欲望，那好奇的欲望却越发不可抑止起来。她在默默中咬紧嘴唇，仰望着蓬顶，三年多前的情景不由又浮上心头：也是这个小小的帐蓬，也是这样静静的夜晚，在李药师亲率大唐军西征吐谷浑与隋朝残部时，当时在越王杨素帐下听命的她失手一剑刺进了李药师的胸膛。他按着流血的伤口，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了，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退出了帐蓬，紧接着
帐蓬外便传来了一声倒扑的巨响……。红拂女想到这里，不禁猛然吃了一惊，整个身子也忽地震动了一下。驼铃公主也跟着吃了一惊，忙抓住红拂女的手臂问道：“姐姐，你怎么啦？”红拂女笑了笑，说道：“我打了会盹，竟做了个恶梦：梦见有人说，那受伤的军汉是你大哥虬髯客。”驼铃公主动情地笑了。她满怀感激地说道：“姐姐别为我担心，那受伤的军汉确是我大哥的朋友，不是在海外立国曾途经西域的虬髯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