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马上坐着一个小胖子,长的很是敦实,方鼻细眼,圆嘟嘟的脸看着还觉着蛮可爱的。
小胖子驱着马向前几步,“又见面了。”他说。
卢微远觉得这小胖子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没想出来是谁,还在怀疑是不是又跟谁混在一起。一时半会没有说话,而看样子小胖子似乎认识他们,看着架势肯定是还有什么仇恨,卢微远迅速回想了一下最近自己结的仇,脸似乎都对不上,所以她看看锡原泽。
锡原泽也是一脸茫然,“你谁啊。”锡原泽向来快言快语,第一眼没印象的,就当不认识。
小胖子好像被气着了,鼻孔瞪大了一倍,“上次校场的仇我还没报呢,谁准你忘了?”
“啊,”锡原泽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那个不守规矩的小胖子。”
“你认识?”卢微远斜眼看着锡原泽,果然又是锡原泽自己结的仇又连累上她。
“嗯……叫什么来着。”锡原泽歪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不过就是上次我去鹚鹭营挑战的人其中之一吧。”
“我怎么觉的你不太靠谱啊。”卢微远说。
“小!胖!子!”马上的小胖子愤怒又到另一个高度。不仅是因为从来没人叫他小胖子,还因为这两个叫他胖子的,已经无视了他,也无视把他们团团围住的所有人,自个说开了,大有先吵一架的趋势。
“我叫张睿!”小胖子愤怒的大喊,提起木杆就往前冲,锡原泽和卢微远往两边躲。
“我想起来了,”卢微远大喊,“你是张睿!”原来是又长胖了,所以才不认得。
张睿转头看向卢微远,刚才他一心来找锡原泽算账,还没多看一眼锡原泽旁边的小白脸,现在才多看一眼,“是你,”两个人在五年前小年那天的过节又浮上眼前。
没想到,当年那个因为嫉妒她荫职得了少尉,满街追打她,还在奶妈怀里大哭大闹的花皮球,如今长成了一个……小胖子。
仇人相见总是分外眼红,今天张睿眼睛热的要炸了,可能因为见到两个仇人。
“锡原泽你惹谁不好,非惹他,”卢微远冲另一边的锡原泽大喊。
“我没惹他,”锡原泽说,“他自己不懂规矩,上来就驾马踩我。”
“是你那天在鹚鹭营闹事的时候惹到的?”卢微远问。
“我从来不记得手下败将。”锡原泽说。
锡原泽这句话不仅是在张睿的头上加把油,还把在场好几个人的火一道点上了。
争相要拿马踩上来,到底是没出过靖城的世家子弟们,前面为了堵他们俩把马围成一圈,现在都想驱马上前反而堵在一块。
反倒是给卢微远和锡原泽机会,两个人在马腿之间乱穿,锡原泽冷不丁在下面给其中一匹马的肚子来了一脚,马一受惊跳起来,两腿直立,他从后腿钻出来,从后边把马鞍上的世家子弟给扯下来,自己坐上去,拉住缰绳稳住马。
“卢微远。”锡原泽向卢微远伸手。
卢微远伸手抓住锡原泽的手,凌空一跃,也上了马,锡原泽调转马头,“驾”的一声,正要绝尘离去时“卢微远,”卢微远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世家子弟中有一个少年,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皮肤棕色,脸型方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久不见。”少年说。
“你,你是……”卢微远的记性一向不好,但是不知是不是遇见张睿,勾起了她以前在靖城为数不多的记忆,她想起了,那年的小年,除了她和张睿,还有第三个人,那个冲出来正气凛然挡住张睿,却挨了张睿一巴掌。
“干嘛打架……”那个男孩说。
“我觉得你父亲好凶啊……”那个在她家的鱼池边把锦鲤都吓跑的男孩。
那个扎着两个总角,虎头虎脑的男孩。
那个男孩叫……陈方浩。
“为什么?”卢微远不解,马带着她越行越远。她已经看不清陈方浩的脸,“为什么你会跟着张睿?”好像她把当年那个陈方浩丢在那里。
有了马,他们俩的底气也足了,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让。一路冲进内城,到了内河码头,正好有船家经过,“船家,船家。”他们大声招呼道。靖城里内河遍布,城里的物资输送很多都靠内河水网来完成,货船在城外静水河的码头转成小船就能顺着内河运进来。靖城里的孩子很早就知道搭顺风船,不仅快,还不用钱,俗称“跳板子。”
撑船的有些为难,看看船舱。
“让他们上来吧。”船舱里传出声音。
撑船的点点头,伸出木板,他们还不等木板伸到,就跳过来了。
“得救了。”卢微远和锡原泽坐在甲板上,这时张睿带着那队世家子弟赶到码头,除了被抢的那匹马就在码头,锡原泽和卢微远已经坐着船顺着内河缓缓离开,他们在码头上叫骂,然而锡原泽和卢微远对此早就习惯了,对此没有一点羞愧和愤怒。
“你们上哪去啊,”撑船的船家问。
“我们去宣和门。”卢微远说。
“正巧,我也去宣和门。”船舱里传来声音。
卢微远一瞧,寻常内河里的船只更多是运货的货船,而这确实一艘客船,做的还挺讲究的,甲板上都上了漆。
“那我们是同路了,”锡原泽说,“你上宣和门干嘛?”
“你们被人一路追过来,去宣和门又是干嘛?”
“我们去学堂啊。”锡原泽说。
“我刚从外头回来。”船舱里的人说。
“回家啊。”锡原泽说。
船舱里的人不说话。
靖城的天转眼就阴了,乌云一层叠着一层。刚才还有阳光的。
“下雪了。”卢微远仰头。
细小的绒雪从天空中轻飘飘的飘落下来,遇到地面就化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船家说。
两个人都不说话。
卢微远想起了裂谷见到的第一场雪,那场雪下在夜里,当她推开窗户的时候,带落了一大片的覆盖在窗扇上的雪。
裂谷比外边沙漠潮湿,又有山脉阻挡,比沙漠下雪下的晚,但是一旦开始下,就是厚厚一层,远处的树木还苍翠着,树梢上压着白雪,
这时候薛碧他们会进山里找一棵长的模样好看的树,砍下来,立在门前,说这是这里的习俗,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砍一棵树立在自家的房门前,祈求能多下大雪,保证明年水量充足。虽然裂谷雨水一直都挺足的,但是入乡随俗,若是整个西部地区都能水量充足,大家安居乐业,这里的守备压力也会小。
锡原泽想起北方的衔阳关,衔阳关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别的地方还是秋天,衔阳关就迎来了第一场雪,北风吹来了雪花,覆盖了衔阳关和关外的平原,白茫茫一片,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那时候的衔阳关总让人以为是被世界遗忘了,除了孤零零的城楼驻留在这平原的尽头,冬天特别早就天黑,一般最后一遍钟还没敲,天就完全暗了,所以冬天他们吃饭会提早。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幸福的事。每天他帮完厨就站在门口眺望衔阳关的城楼,深蓝色的天地间只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那是被北风裹挟的雪花,冬天的风雪很大,大风夹着雪花,如同刀刃一般锋利,刮在脸上生疼生疼,身上的毛皮棉衣,脖子旁的毛领都冻的根根直立,等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坚硬的如同磐石,迎着风雪,扛着裂阵枪,这时候他会对着这个身影挥挥手,而风雪中身形也会冲他挥挥手。
那时候他们之间明明隔着满天的风雪和高大的城楼,但是却感觉很近。
船家撑着船,看着两个少年突然不说话,呆呆盯着远处的天边翻滚的细雪,安静的像是两只猫,而他们刚才还勇猛的像两头虎崽一般,只有船只破开河面,发出规律的水声,穿过飘飘洋洋的细雪,驶向宣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