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除夕,卢家冷冷清清的。因为小年过后,家里的短工仆人回去过年走了一些,只有长工和家里买来的仆人还留着,整个靖城的都冷清了很多,在春节这样重大的节日里,每个有家的人都回了家,卢微远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在山里过了七年,每年这天,她们都可以不用训练,大夫说这天是除夕,对于她以及那些孩子们来说,除夕意味着休息,看起来还是很美好的,对于没有家的人来说,什么节日都没什么意义。但是卢家对于除夕还是很重视,冷清如卢家今天也挂起红色的灯笼,府里上下都整理一新,这些让卢家有几分热闹的气息,花园里有些花都长出了花苞,谢峰说春节过了,春天就来了,卢微远站在回廊里发呆,今天卢微古也格外开恩不用让她去学习。
“少爷,”谢峰找到她,“时候不早了,去准备下,晚上有家宴。”
“诶,”卢微远应了,转头看见谢峰今天换了新衣服,穿着浅色的服装,认真的梳洗了一番,“谢老夫人给挑的?”卢微远打趣道,“她怎么不给你挑个粉的?”
“你……”谢峰无语,这衣服确实是母亲给他的,不喜欢也得穿。说不过卢微远便强行把她赶去沐浴更衣。
卢微远也换上了新衣服,说是奶奶亲自给她挑的,穿上才发现,一身的红色。还是贡缎的面,亮的比外面挂的灯笼还厉害,外面还红色绣花的短袄马甲,边上还滚着白色的毛,卢微远本来长的就秀气,这下真像女孩子,而且看起来比七岁还小,她只能把自己的头发扎成马尾,戴上金属的发冠,增加男子气概,本来还想戴个护腕,但是袖口没收戴不进去。
“唉,”她叹口气,不要让卢肃河不快才好。
卢微远出门,迎面就碰到谢峰,谢峰看到她愣了一下,卢微远不禁又叹口气,“不不不,少爷,”谢峰赶紧解释,“你从没穿的这么喜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干嘛不说从未穿的这么像女孩子。”卢微远说。
谢峰愣了下,“这小孩,男女这时候本来就不太分的开,没事,今天让老祖母高兴是最重要的,老祖母一高兴,老爷也不会不高兴的。”
“今天我能看看桓夫人吗?”卢微远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说桓夫人今天也出席家宴……”
“那就是可以了。”卢微远说完就跑远了。
卢微远跑到浅草居,浅草居今天比平时热闹不少,门口竟然贴着春联,看来还有除了她,还有人记得这里,走进去竟也看见两三个丫鬟,丫鬟们看见卢微远,纷纷行礼,“平时怎么不见你们?”
“回少爷,咱们是被指派过来给夫人梳妆的。”其中一个回答。
“那我现在能去看母亲吗?”
“那您要问问夫人房里的丫鬟们。”
卢微远不管她们,往桓夫人的房间走,“母亲,”她敲敲门,轻轻推门而入,看见桓夫人坐在那里,一时间卢微远都看愣了。
丫头们已经帮她打扮好了,带着妆容的桓夫人更是美丽,一身蓝白的长裙,里裙绣着蓝色的孔雀,外面罩着白色的外衣,到了垂地的拖尾又渐变到蓝色,领子是雪白的毛领衬着深蓝的颈环,黑色的长发挽起,眼角挑着红,耳边蓝色的琉璃耳坠,透着莹莹亮光。仅仅是比平时穿的的衣裙稍微好些,就涣然如出尘的月下仙子,纯白,无垢,带着清丽。
“微远,你来了,”桓夫人微笑的伸出手。
“母亲今天真是极漂亮。”卢微远握着桓夫人的手。
桓夫人整理整理卢微远的衣服,“微远今天穿的真好看。”
哪里好看了,卢微远心里想。
一个丫鬟进来,行了个礼,“夫人,少爷,时间差不多,可以去家乐堂用膳了。”
“母亲,走吧,”卢微远拉起桓夫人,“我们去见父亲。”
桓夫人顺从的站起来,拉着卢微远的手,另一只手还攥着那方绣着红梅的手帕。
“母亲,花园里的花都长出花苞了,一会指给你看。”卢微远说。
“好啊。”桓夫人微笑地应道。
刚出浅草居没多远,“少爷,”谢峰过来,在耳边轻轻说,“老爷让你过去。”
“这时候?”卢微远有点惊讶。
“对,”谢峰说,“您还是快点,一会家宴就要开始了。”
“行,”卢微远应道,转而对跟随的丫鬟说,“你们先把夫人送到家宴那里。”
然后跟着谢峰快速的离开。
卢肃河还在书房里,卢微远一路跑到书房,在外头喘两口气,才进去,否则又要说她没有礼仪。
“父亲,”卢微远敲门,轻轻的进来。
卢肃河在书桌后抬头,“听说你最近天天去你大哥那里。”
“是,大哥最近都在教我关于军队的事。”
卢肃河微微点头,“今天是除夕,我也不问你功课的事了,这里有一幅地图,你拿回去。”
怎么又是地图,卢微远心里说,卢微古已经给过她一幅了。
“谢父亲。”她低身接过卢肃河的地图。
“没事了,你早点去家宴那吧。”
卢微远拜了拜,就离开书房。
一出书房,卢微远把地图丢给谢峰,“父亲给的,帮忙带回书房,我先过去。”
家乐堂离卢肃河书房不远,否则一来一回,今天这澡又白洗了。
刚到家乐堂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但绝不是家宴应该有的动静,她听到桓夫人的尖叫,她走进去,大门和堂还隔着一个小院子,她在大门后边看到一截白色,蹲下去一看,发现是那方绣着红梅的手帕。
卢微远三步并两步,看到桓夫人在堂里尖叫,到处乱窜,梳好的头发也散下一些,“我的手帕,我的手帕呢?”她不停地问。
“真是晦气,除夕犯病,”大夫人脸色十分不好,“来人,把她……”
卢微远当即冲入人群里,挤到桓夫人的身边,“母亲,你手帕找到了。”她把手帕递上去,桓夫人看到了一把抢过去,死死的攥在手里。
“对不起,母亲,桓夫人已经没事了。”卢微远向大夫人赔礼。
“谁知道她待会会不会犯病,老夫人可是要到了。”
“母亲,”这时卢微古进来,带着卢微琥,“这是怎么了?父亲去接奶奶了。”他扫了一眼卢微远,微一皱眉,跟大夫人说。,“母亲,这人数都跟父亲和奶奶说过了,突然少一个,到时候更难说,要不让小弟跟他母亲坐一块,有小弟管着应该没事。”
大夫人看了卢微古一眼,“就先这样吧,先带下去给她整理一下。别让老爷和老夫人看出什么不好。”
卢微远把桓夫人带到后面,帮她梳好头发,“母亲,把手帕拿好,别出事了。”卢微远说。
桓夫人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看着那方手帕,奶奶和卢肃河说话的声音已经可以听见了,“走吧。”她拉起桓夫人的手。
奶奶一身富贵地走进来,家乐堂里顿时一片祥和之气,大家纷纷祝老夫人节日快乐,老夫人乐呵的满面红光,“微远,过来,”老夫人招卢微远过来。
“诶,”卢微远答应的过去,“奶奶,新年快乐。”老夫人拉近卢微远,“瞧这身衣服,穿的多喜气啊。”
卢微远勉强笑笑,“都是奶奶挑的好。”
“这小脸长的多白净啊,”老夫人还掐了一把,“要是微远是姑娘当多好看啊。”
坏了,奶奶这话你就不要说好吗,想害死我啊。卢微远心里欲哭无泪。
旁边的卢肃河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但是很快气氛就被带过去,家乐堂里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卢肃河起身敬酒,“今天是除夕,祝大家来年风调雨顺,今年也是卢家的好时候,微远有惊无险,也获得皇帝的封赏,微琥也在外面建立了功劳,过了年上面就有封赏,而微古已经十六了,也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来年也要考虑和哪家的姑娘订婚了。”
卢微古要订婚了?卢微远一听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卢微古,卢微古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酒杯,好像刚才那么大的事跟他没有关系。这是要跟谁家的姑娘订婚,能跟卢微古这样的过下去吗?卢微远心想,因为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而老夫人也特别高兴,“那可得给微古用心找一个女孩子,我也能抱上曾孙子了。”
“大哥,我是不是要有嫂子了。”卢微琥喝了点酒,脸红了起来。
“想到卢微古要结婚,以后带着嫂子,抱着孩子,画面根本想不出来啊。”卢微远对旁边的谢峰小声嘀咕。
“在长辈面前不能说悄悄话,”谢峰提醒,临了又加一句,“我也想象不到。”
虽然卢微古什么都没表示,但是卢微远前几天跟卢微古的相处下来,知道他的脸并非完全死板一块,还是有些细微的变化,在所有人都在说关于订婚的事时,卢微古的眉头稍微皱一下,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看来卢微古对于这件事并不那么高兴,倒也是能理解的额,谢峰说豪门大家的婚姻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媒聘来往的,不到进洞房揭盖头的时候,都不知道新娘长什么样,卢微古是长子,恐怕更是如此。
大概是家里很少人聚的那么全,全家都守夜到午夜,这时宫里传出钟声,新年的钟声传遍靖城,一朵硕大的礼花炸响夜空,卢肃河起身向全家敬酒,谢峰和谢城指挥家里的仆人把礼花搬进来,开始放礼花,靖城的夜空都是各家各户放的礼花,鞭炮声不绝于耳。
靖城忽然变的非常热闹,老夫人过了午夜就要回去休息了,这估计是一年中,这是老夫人睡的最晚的一回,而卢肃河很快也就离开,卢微远看着烟花,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烟花,觉得特别漂亮,绚烂而热烈,绽放在夜空,以天为幕,就是太过短暂,让人有点惋惜。
偶然一回头却发现桓夫人不见了,这下坏了,卢微远慌了,烟花声变成空洞洞的背景音,一遍遍敲击在心上,这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卢微远看了一眼正在放烟花的人群,悄悄离开。
卢微远绕着家乐堂一圈没找到桓夫人,“有看到桓夫人吗?”问了几个丫鬟也不知道。无奈她悄悄走出家乐堂,家乐堂外面有个花园,可能桓夫人在花园里,鞭炮烟花的声音对她也是刺激,“母亲,”她喊道。忽然间看见一袭蓝色的拖尾,那是桓夫人的。她跑过去,却忽然间停下来。
花园里种着几棵梅树,现在都开的差不多了,梅花零落在地上,桓夫人站在梅树下,踩着无声的乐步,翩翩而舞,蓝色的裙摆旋转,仿佛真的如一只孔雀,开屏瞬间,绝美华丽,卢微远在乾宇宫也看见歌舞,那是宫里乐坊的舞女,听说是世上最好的舞蹈,但是她们跟桓夫人的舞蹈相比太过黯淡,星星焉能与月亮争辉,真正的舞蹈,是神是韵,桓夫人平时呆呆静静的,但是当她此刻舞蹈起来的时候,仿佛灵魂瞬间复苏,就像烟花,只在一瞬绽放,用尽全部的光彩,在这样的情景下真的如下凡不知世间的仙子。桓夫人舞完,目光温柔的看着一边的卢肃河,竟然父亲也在这,卢微远躲进去,刚才家宴上桓夫人一直都很安静,以至于卢微远都放松警惕,也许她是一直看着卢肃河。卢肃河手里折着几支梅花,那估计是仅存的还开放在枝头的梅花。他走过去,注视着桓夫人,将梅花递给她,桓夫人将梅花紧紧抱在怀里,卢肃河转身离开,桓夫人想跟上去,“母亲,”卢微远跑过去拉住桓夫人的手,“不可以。”
卢微远死死拉着桓夫人的手,看着卢肃河越行越远,她终于知道桓夫人是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