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然和大家在堂屋里照相,大宇趴在方向盘上等她。
这高高的院墙和漆黑的大铁门是后来修建的吧,小时候来的那次还只是一米高的土墙。
他的思绪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夏日——
冰然爷爷家大门前,有一颗老槐树。过了晌午,几个老头蹲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下象棋,一条大黄狗慵懒地趴在老爷子脚边。
一辆白色的半截美(皮卡)汽车停在路边,陈玉彬刚打开车门,穿着白T恤、蓝色背带短裤的小陈宇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林沐雨在屋里听见声音,迎了出来,他穿着短袖白衬衫,藏蓝色西裤,黑色皮凉鞋,很精神干练。
陈玉彬一只手撘在田沐雨的肩膀上,很认真地说:“林老三,我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咋样了?现在国家经济形势好,政策好,咱哥俩搭着膀子大干一场!”
“陈大哥,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完,咱哥俩进屋好好合计合计!”
“大宝,我跟你叔进屋说个很重要的事儿,你自个在院子里玩会,别太淘气啊!”陈玉彬进屋前冲小陈宇嘱咐了一句。
小陈宇此刻正蹲在鹅舍前,聚精会神地研究着那几只大白鹅:乳白色的羽毛,扁扁的喙,额头上顶着一个橘红色肉瘤,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
有一只体型浑圆的鹅,拧着脖子用嘴巴梳理羽毛,小陈宇觉着好玩,就从地上捡了根树枝,用树枝去抽那只鹅,它害怕地躲开了,但是旁边一只体型较大、脖颈较粗的大白鹅不高兴了,凶悍威猛地冲小陈宇扑来,伸出脖子用它的扁嘴在小陈宇大腿上就扭了几下,疼的小陈宇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瘸着腿满院子乱跑,大白鹅嘎嘎叫着扑打着翅膀在后面撵。
小陈宇跑到院子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身上脸上都是土,还踩到了老槐树下大黄狗的尾巴,大黄狗生气地站起来,抖抖毛,冲小陈宇“汪汪”叫了两声,虽然大黄狗已经老了,但是威风还在。冰然爷爷一只手拿着象棋子,一只手拍拍大黄狗后背,大黄狗听话地又趴在老爷子脚边,但是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注视着小陈宇。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淘啊,弄得鸡飞狗跳的!”一个观战的老头皱着眉头说。男孩十岁八岁,正是猫狗都嫌烦的年纪。
小陈宇慌不择路跑到后院,那只大鹅在屋门前得意地嘎嘎叫了两声,没有再追。小陈宇的腿上被鹅嘴扭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院静悄悄的,头顶上有一个很大的木架子,葡萄藤的枝蔓爬满了整个架子,绿油油的叶子密密地挤在一起,一串串紫嘟嘟的巨峰葡萄沉甸甸地悬挂着。
小陈宇看着葡萄眼馋,刚才被大白鹅撵了半天,也有些饿了。他看见葡萄藤下有把摇椅,上面还有几张报纸,就踩着报纸站上去,踮起脚尖伸手去摘葡萄。
哎,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够着了,他的指尖已经触摸到了,他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
无意中他又发现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里面还有两只小燕子。他又来了兴致,从院子里寻了一根秫秸秆,去捅燕子窝,小燕子害怕地唧唧叫着。
他感觉头上有一只大燕子飞过,还有一团半青半白的鸟屎从天而降,粘在他的白色T恤上。
他恼恨地冲大燕子挥起拳头,却听到一声银铃般的轻笑,是谁胆敢嘲笑他?
他循着笑声走到一颗大杏树下,杏树粗壮的枝桠上用粗粗的麻绳挂了一副秋千,一个女孩正捧着一本书看。
“喂,你看什么书呢?”
女孩吃惊的看了他一眼,长长地黑睫毛忽闪了两下,没有理他。
小陈宇一把抢过女孩手里的书,就往院子里跑,女孩从秋千上跳下来跑过来追他。
小陈宇跑到葡萄藤下,趴在摇椅上打量着这本书,书皮用白色挂历纸包着,右下角用清秀的字体写着“林冰然”三个字。翻开书皮,首页上写着《连城诀》,原来她是在看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
“喂,你把书还给我好吗?别给我弄脏了,我给你摘葡萄吃好不好?”小冰然软语央求着,她害怕父亲知道她看武侠小说的事。
“这本书好看吗?你刚才笑啥?要不咱俩一起看吧!”
“书里有个女孩管她师兄叫空心菜,呵呵,空心菜,好玩!”
她俩把书摊在椅子上,蹲在地上头碰着头,一起看《连城诀》。小冰然看的很用心,但是小陈宇看了一页就不耐烦了,他用手拄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冰然: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红色凉鞋,黑黑的头发扎成两根长长的辫子垂下来,两鬓还戴着红色的蝴蝶发卡,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黑亮黑亮的眸子,就像葡萄藤上两粒黑幽幽的葡萄粒,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以前,小陈宇从没感觉过女孩子和自己有什么不同。这一刹那,他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喜欢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喜欢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喜欢她浅笑嫣然的样子------
“你怎么不看啦?不喜欢吗?我还有一本《荷马史诗》,你要不要看?”小冰然疑惑地看着小陈宇。
“不看不看,没意思,我要吃葡萄。”
“好吧,那我摘葡萄给你吃。”
小冰然从窗台上拿起一把黑剪刀,踩着椅子站上去,踮起脚尖剪下一串紫嘟嘟的黑葡萄,她走到水井旁,用冰凉甘洌的井水洗干净后,递给小陈宇,“吃吧,我爷爷家的葡萄可好吃了!小不点儿,一会儿你帮我悠秋千好不好?”
“你几岁?上几年级啊?”小陈宇不服气地问。
“十一岁,开学五年级啦,你呢?”
“嗯,差不多。”小陈宇有些气结,自己比她大了一岁,高了一年级,怎么还比她矮了半头。
吃完葡萄,小陈宇的脸上、手上、白色T恤上又多了一些绛紫色的葡萄汁液,小冰然用水瓢舀了一瓢井水,帮他洗干净脸和手。
他俩跑到院子外面,小冰然坐在秋千上,小陈宇使劲地悠起来,那欢快天真的笑声飘荡在枝繁叶茂的杏树底下------
那天,陈爸爸直到傍晚才来找他,看到他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也未加理会,陈爸爸已经习惯了他的顽劣,只要他没事就好。
他跟着陈爸爸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见小冰然牵着林爸爸的手站在葡萄藤下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那暮色微醺的葡萄藤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就这样深藏在一个顽劣少年的情怀之中!
童年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陈宇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跳下车走到后院那棵杏树下,他抚摸着杏树粗糙而干裂的树皮,寻找着当年他用黑剪刀刻下的字:林冰然,小不点。
唉,冰然,那童年天真美好的回忆,你是否还会记得?你是否知道那个顽劣不羁的少年就是我呢?
唉,冰然,冰然,我的心思,我的情义,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