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云皎第一次收到已经入伍的旭东写来的信。字里行间已经没有了高考后那次见面的失落和萎靡,部队严苛的训练和规律的作息,让他重新变得精壮和阳光起来。除了鼓励她好好学习之外,还幽默的介绍了他的战友和在部队的生活。
原本因为分别而心情郁郁,导致成绩下滑的云皎,终于也被他感染,每每挑灯夜读,奋笔疾书,到了高考模拟时期,已经一路高歌猛进,进入年级前20名,是重点大学梯队。
高考结束那天傍晚,彤云满天。班级的毕业聚餐同学们玩的很疯,云皎喝了不少酒,她觉得一整年的努力到这一刻结成了一颗饱满诱人的果实,无需去剖解,她知道一定甜美诱人,因为那是她凭借着满满的爱意全心浇灌与呵护得来的。
回到家已经午夜,云皎却睡意全无,坐在书桌前给旭东写信,写她独自度过的日子,写父母尊长的盈盈期盼,写她的汗水与眼泪交织的备考时光,她想他知道,为了在一起,她可以做很多很多。其实,她更想证明,17/8岁的恋爱也是爱情,他们经得起考试的分离、经得起父母的考究、也经得起分隔异地的考验。
这封信有足足七页,最后署上自己的名字,云皎终于抵不住困倦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努力又不一定有用。”刘菡打断了云皎的回想,“云皎你可能也没法体会我的处境吧。我家里条件一般,有常年卧病在床靠吃药维生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我爸能供我念大学,已经很不容易,郑杨虽然很好,可是他从来无法理解我的困窘,很难想象以后他肯帮我背起我的责任。”
“爱情是美好而纯粹的,如果你一开始就把它放到天秤上去算计自己可能的得失,那也太现实了。”云皎犀利的点评,让刘菡安静下来。她知道这位舍友一向要强又敏感,只得放缓语气,继续劝说:“也许从根本上来说,你还没有彻底疯狂的爱上他,那就再等等看吧。”
“疯狂?”刘菡讷讷的看着她,又有些好奇,“你跟旭东做过什么疯狂的事?”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瞒着父母,一个人坐36个小时硬座绿皮火车,去他当兵的地方看他。算疯狂吗?”
“见到了吗,部队不是管的很严?”
“当然没那么容易见到,他请不了假。我就辗转找人打听电话,最后电话都打到他们指导员那了。还和他们指导员辩论了半天。”
“你可真胆大。”刘菡竖起了大拇指。
“反正我的目的就是见到他,我不在乎过程。”云皎说的豪气干云,当日她在电话里痛哭流涕外加撒娇卖萌的桥段全部自动略去,旭东听指导员描述的时候差点要说根本不认识她。
部队的管理确实严格,那次见面领导只批了莫旭东短短一刻钟的假,还是隔着营地的铁栅栏。
他穿着整齐的军装而来,英姿勃勃,健步如飞,相较云皎的狼狈,简直是自带圣洁的光辉。云皎站在栅栏墙外,从看到他的身影就开始哭,抽抽噎噎的讲述她一路过来找他的不易。
旭东双手伸出来压在她肩膀上安慰的点头,表示理解她,“傻妞。”这一个熟悉的语带心疼的称呼让她更加涕泗横流。
他只得掏出手绢来帮她擦拭,“辛苦你了,亲爱的女朋友。”
云皎被这个新称呼逗得破涕为笑,“我宣布,从现在开始,莫旭东,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谈恋爱了!”
“好。”旭东看着她,好看的笑在整张脸上漾开。
“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你有任何心事都要跟我说,不准瞒着我,也不准对我时好时坏,更不许和我冷战。能做到吗?”
旭东只望着她生机勃勃的粉脸,简单有力地回答:“能。”
得了这个保证,云皎简直乐开了花。
又闲聊了一阵,交换彼此的信息和思念。看看手表,见面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不觉又悲伤起来。
旭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递给她,“指导员帮我买的,回去时候换卧铺吧,舒服些,也安全。”
云皎当然不肯接受。他入伍后有一次写信说起了家里的事情,老家在一个三线小城,他自幼时随父母一起来B市打工的,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正在读中学,财务吃紧。他在部队本来津贴就不多,还要补贴家里,再为她破费的话,太不应该了。
但是旭东坚持,“你从小都没受过什么苦,又是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是不放心你。”云皎拗不过他,只好收下。
“娇娇,”临走前,他把一根项链交到她手上,“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我要读大学了,新生活刚开始,是更大的世界,交往对象选择也多了,才不会因为这样一根普通的项链就答应你的求婚。”云皎狡黠的笑,却打开锁扣把项链戴上了。
旭东一脸坏笑:“反正我会娶你的,你不答应,我就抢亲。”
因为这份承诺的甜蜜,她踏上归途的时候还带着幸福的笑。尽管回家后面对父母的盘问,她慌不择言,差点露馅儿。
和刘菡的这次讨论无疾而终,很久以后,云皎才知道刘菡的最终选择。
回到这个元旦。那晚的跨年演出到11点才结束,但是宋嫣并没有回来。戚苇苇一个人推开宿舍门进来时候,裹挟着一阵阵寒气,不停的碎碎念宋嫣这个见色忘友的,丢下她一个人,又被那个追求她三年而不得的戴眼镜小胖子缠住,简直用了七七四十九个烂借口,才叫对方明白,喊她一起包饺子跨年这种行为多么三俗,多么令人嗤之以鼻。
跨年倒计时,宿舍的电话叮铃铃的响起来,是宋嫣的声音,她说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在海滩上放烟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各式各样,映的整个大海都亮了。喧闹与嘈杂都掩盖不住她高昂亢奋的情绪,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原来这般美好。
留在宿舍的三个人熬过了12点,挂上宋嫣的电话,都钻进了被窝,培养睡眠。
云皎编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试图把今晚舍友们的表现与旭东分享,但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只留了新年快乐这句简单的问候。
他转到缉毒所后配了手机,但那边的管理更为严格,除了必要的联系,几乎不怎么用手机,偶尔休假会用公共电话打给她。之前的几年培养了默契,旭东更喜欢书信,说这样有个实物更有念想,她也就随了他的心愿。可是今晚的事情对她颇多触动,她想第一时间与他建立联系,可想想下午收到的信上说他最近工作很忙,那还是等下次见面再聊吧,到时候时间也充裕。
如今他们生活的轨迹完全不一致,她害怕不带情感的文字不能传达到位她细脚伶仃的情思,也怕他有无法感同身受的尴尬。
如果命运有重来的机会,那么她就不会吝于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选择打电话给自己的爱人。可是时间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那些走出时间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出次现在她的命运里。
放了寒假,只剩两周就是春节了,云皎返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旭东家看望他的家人。这几年她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庭,旭东的弟弟旭晟更是直接改口,亲热的叫她嫂子。
莫家的房子在城南唯一的一个大型社区里,是去年才新买的,那块地由本市著名的地产商君驰集团开发,开售的时候由于位置比较偏,靠低价和花哨的营销打开了市场,在旭东的决策下,莫家父母狠了狠心,买了这套80平米的房子。
云皎按了很久门铃,才听到莫奶奶蹒跚的脚步声,老人已经90岁高龄,腿脚很不方便,耳朵也背。颤巍巍的打开门,见是她,十分高兴,亲热的拉着她进门。
过了中午十二点,旭东爸爸妈妈都还没回来,云皎有些纳闷,便问老人,莫奶奶一口牙已经掉的只剩三四个,含含糊糊的说是儿子和儿媳领着旭晟去南方走亲戚了,下个礼拜才回来。
这种说法虽然糊弄住了老人,但云皎知道事情必然有蹊跷,老人行动不便,旭东的爸妈极为孝顺,断然不会轻易一起出门,况且马上就春节了,春运大潮已至,这种时候去走亲戚,实在有些奇怪。她掏出手机拨旭晟的电话,语音提示不在服务区。
之后的三四天,云皎每天都坐公交到莫家去,陪莫奶奶聊天或者一起看电视,给她准备简单清淡的饭菜。然后一直拨旭晟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她一下子着急了,也不管会不会打扰到旭东工作,直接打给了他。
旭东的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云皎正欲诉说情况,却被一个声音冷冷的插进来:别接电话,来活儿了,快!
电话那头的人连再见都没说,直接挂断,忙音嘟嘟作响,云皎挫败的合上手机。等下午再打的时候,旭东的手机就提示关机了。
莫家邻居张阿姨见云皎每天进进出出,就关切的询问莫奶奶的情况,她只说是旭东的朋友,这几天过来帮忙照看老人,叫对方放心。张阿姨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云皎只当她是中年妇女爱打秋风吧,幸好不是那种缠着人八卦的热心肠,不然她真的会一个头两个大。
后来回想起这一段,云皎常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有很多机会她可以提早知道那个消息,可是她都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