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一天，云皎刚完成作业，坐在客厅喝着热牛奶，陪爸爸看晚间新闻。她的电话叮叮咚咚响起来，云皎趿着拖鞋飞奔入卧室。
“是我。”
云皎当然听出来是谁。拼命点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她平复下心绪，“嗯。旭东，晚上好。”扭头看见妈妈在门口看着她，心里七上八下。
“有什么事吗?”
“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旭东在那头淡淡的说出这几个字。
“哦。我做完作业了，正在陪我爸看新闻，老师也让我们多关注时事，对以后高考有帮助。”她被几个字的柔情收买，尽量说长句子，满足他的心愿。况且知道妈妈在旁，她也不敢放肆开说笑，只谈学习。
旭东在那头嘻嘻笑，“真是三好学生。”
“你别挖苦我了。”云皎也笑。母亲摇着头指指墙上的钟，走开了，云皎压低声音，“我妈妈催我睡觉了。”
“其实，我找你是有事要商量。”旭东言归正传。
“就知道。”云皎吐舌头，“你说吧。”
“明年三月初有个田径赛，我帮你报名了。”
“啊?”云皎十分意外，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参加训练了。
“得奖的话高考可以加分。”发出这个诱惑后，他顿了一下，再次加码：“这也是石老师的建议。”
“你见过他了?”
“春节后他会调来实验高中，他需要业绩，我们需要考试加分。”旭东分析。
“好。我跟我爸妈说一声。”云皎满口答应下来。旭东又嘱咐了她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云皎急忙到客厅去与爸爸商量，话音刚落，母亲就从卧室出来，“不许去。”
“为什么?”
“又是那个莫旭东的主意，是不是?高二是高中的关键，你去训练要耽误很多学习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拿奖。”
这时爸爸也提出反对，“你都一年多不训练，这样急功近利不太好。”
“我会努力的。”
“努力又不一定会成功。”妈妈还是反对，“你知道我帮你请到卢老师补课有多不容易?”
爸爸安抚了下情绪激动的妈妈，把她送回卧室。又语重心长的来问云皎，“你觉得以你的文化课成绩考大学有困难吗?”
“有。”云皎斩钉截铁的回，直视着父亲。
戴爸爸有些诧异，但还是理解的笑起来，“你是偷懒不想学习吗?”
听爸爸这么问，云皎就知道有戏，坐到父亲身边下保证，“我一定不会耽误学习的，也就到明年三月，比赛得奖了还可以高考加分，听说石老师要调来我们学校了，有他在，肯定没问题。我这也属于劳逸结合，爸爸就你帮帮我嘛。”她难得撒娇，父亲很受用。第二天母亲居然也同意她回体训队。
就是这次比赛，让她获得了亚军，顺利拿到高考加分，同时在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中挺进了年级前50名。父母在酒店定了一桌好菜帮她庆祝，还请了石教练。原本她想请莫旭东，但他高三总复习作业繁多，没时间过来。
一转眼已经到了6月，高三学生离校的日子。云皎还想着送什么毕业礼物给他，却在1号傍晚放学前收到了他的短信:晚上6:20，学校西门后的曙光书店见。
书店不大，一楼是各类辅导书，二楼则被文史、小说类及专业书籍占据，云皎知道班上很多女生爱到这里租借言情小说，她偶尔也来，但自幼在体校培养了独立的性子，对这些儿女情常的东西不太感冒。
放学后，云皎打电话告诉爸爸自己和同学去挑辅导书，晚点回去。她平时很乖按时上下学，所以没有人怀疑。
去书店的路云皎走的有些急，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与旭东说过话，现在他到了高考的关键时期，单独约她出来，一定是有特别的事。
刚到书店门口，一辆摩托车从书店侧门出来，旭东跨站在地上，冲云皎招手。
“你从哪里弄来的?会骑吗?可以带我吗?”云皎跑上前绕着红色霸气的车身连珠炮似的发问。
旭东从后备箱里取出一顶粉色的头盔扣到她小脑瓜上，“上车。”
云皎虽然对他这种耍酷的姿态很鄙视但还是兴奋的跨上了后座。车子背着夕阳向东而行，夏日的暖风吹散云皎的发丝，她把扎着的马尾散开，觉得自由快乐的可以飞起来。
骑了20多分钟后，他们在一座小山丘前停下，旭东拽着她就往上跑。好在两人体能都不错，到顶了也算不上累。旭东指指山下的城池，在晚高峰的焦灼里，可以想象是异常喧闹的，但他们呆的地方静谧，只有两人此起彼伏又渐渐趋于一致的呼吸。
“你好吗?莫旭东。”云皎对着城市群大喊。
“很好。”旭东看着她，简单明了的回答。
“你以后会更好的!”云皎又双手拢在嘴边，大喊。树顶栖息的鸟儿都被她吓的扑楞楞飞走了。
旭东笑着要去捂她的嘴巴，“傻妞。行了。”
云皎也看着她笑。旭东把她按坐到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我有话跟你说。”
云皎眨眨眼看他:“毕业表白?可是人家才高二。”
旭东听她这么说，张口结舌之余脸上迅速漫上红晕。
云皎登时尴尬起来，她觉得那句话实在太煞风景了。
被她打断，旭东再没说什么，而是并肩坐到她旁边，大手抓住她的小手，眺望着远方的风景。
云皎紧张的咬着唇，心思翻涌的像一锅煮沸的水。
她以前不是没有握过他的手，但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他已经是男人模样，掌心的纹路清晰，干净温暖有力。这一握，她以前对他的诸多猜忌怨怼都抛诸脑后了。
“你想报哪所大学?”云皎问了和三年前一样的问题。
“大学可由不得我选，但做专业体育的，无非那几所。”旭东似乎并不太想聊这个问题，转而严肃的对她说:“你可别任性，到时候再跑来和我一个学校。”
“高中三年你都因此很困扰吗?”云皎自觉的想抽回自己的手。旭东却握的更紧了。“所以才一直对我不冷不热?才会跟那么多女生打的火热?”云皎承认开始生气了。
“想什么呐?”旭东无奈的摇头，“我只是说以你的资质应该读更好的学校，有更好的发展，体育专业有什么好呀，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
“你开始找借口了…”云皎胡绞蛮缠，即使挣不开他，也不愿意再看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拔着青草，以发泄愤懑的情绪。
“云皎…”旭东低低唤了她一声。
“没关系。”云皎突然站起来，旭东自然的松开她，“你要高考了，我不该在这时候和你斗嘴吵架，害你不开心，咱们回去吧，你这几天离校了也要按时作息，好好准备。”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皎，”旭东跟在她后面，一起往山下走，“我…我当然喜欢你。可是我们俩还太小了，命运不能自己掌握，尤其你才高二，我…”
“你要保持理性。我懂。”云皎头也不回的继续走，“那你就等我高考完再约我到这儿来不就好了?”感到眼中泛起热泪，她努力瞪大眼睛，不用手去擦拭，嘴里还嘀咕“真烦人!”。
旭东知道她误会了，原本他们在一起，他就总辩论不过她，高中这两年，她遣词造句的功力更是让他望尘莫及，也知道她偶尔小性子，但不会真的不理他。
正欲跟进几步，却见云皎一个脚步踏空，摔了下去，连着滑了七八级台阶。就是那一次摔倒，伤到了跟腱，医生说她再不能长跑。
旭东送被剧痛折磨的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她去医院，又通知云皎父母过来。
母亲见他们俩人单独出去，又伤得这样重，当然免不了对旭东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完全没有身为教师应有的风度。
旭东也直愣愣的站在她病床旁边，不吭声的守着。一直到凌晨，戴爸爸才终于把他劝走，开车送他回了家。
妈妈看着云皎因为疼痛而汗涔涔的脸，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又生气又心疼。
云皎急忙解释:“妈妈，你不要怪旭东。当时我自己走的太快了，没看清台阶，才不小心摔伤。”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跟我说了。”妈妈深呼吸一次，才冷静些，“你是不小心，可是他为什么带你去山顶?”
云皎缄口不言。
“今天的事，我不会怪他，但是…”妈妈顿了一下，云皎急忙抬起头来看她，知道作为一个语文老师，这个转折词后面的才是教育的重点，“娇娇，你记住，永远不要和一个把你置身险境而不自知的男人在一起。”
台上明明演的是小品，模仿的是白云黑土的经典段子，云皎却突然想起说这句话时母亲严肃的神情。
舞台上的喧闹依旧在继续，小品结束了，全场都是沸腾的欢呼，她却忽然觉得跟腱部位刺骨的疼。是这几年来都没有过得那种，自从受伤之后，她每天都坚持用热毛巾做局部的按摩和热敷，避免激烈的运动，在冬天更是格外注意保暖，今天出来时还特地挑了厚靴子穿着。
“嫣嫣，”她拉住宋嫣的胳膊，附在她耳边大声说：“我突然脚疼，先回去了。”
“什么情况？”宋嫣凝眉看他。
受伤部位火辣辣的疼的钻心，云皎也有些懵，“可能是着凉了，特别疼。”
“我陪你回宿舍，或者去校医院？”宋嫣当机立断，就要站起来。
云皎摇头，“江哲他们马上就要上台了。你留下。”她拍拍一边不明就里看着她们的刘菡，用唇语说：“我走了。”
她一个人挪出了礼堂，冬季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受伤的右脚不敢着地，又走了几步，听到刘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云皎，等等我。”
她停下来，回头去看。刘菡已经跑到她身边。
“我不舒服，打算回宿舍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躺在床上看小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刘菡上下打量她，“你的旧伤复发了？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扶着你。”
“也好。”云皎把手搭到她肩上，“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特别疼，这会儿好像好一些。”丝丝拉拉的疼比刚才那种钻心的感觉好忍受。
两人相携慢慢走回了宿舍，刘菡掏了钥匙开门，又跑去热水房打了两壶开水，两个人一起坐在下铺戚苇苇的床上泡脚。
刘菡没向她说的那样埋头读痴迷已久的武侠小说，而是认真的与云皎聊起了八卦，“你觉得江哲会接受宋嫣吗？”
“大家都很喜欢嫣嫣呀。”云皎毫不怀疑，宋嫣是系里出了名的美人，而且多才多艺，重要的是为人很爽利仗义。是那种对同胞没有攻击性，对男人却充满致命吸引力的美丽。
“明明江哲喜欢的是你，她非要跑出来插一脚，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刘菡有些郁闷，小心翼翼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云皎却是笑，“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也有接受与否的选择权。江哲他喜欢我，和宋嫣中意他，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能一概而论。”
“可是毕竟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多不好。”刘菡还有些愤愤。
云皎只能安抚这个过分讲原则的姑娘，“你就记住我和旭东是一对。他们两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顺其自然就好。”
“其实我也就是借题和你讨论下，因为我也遇到同样的问题，苦恼啊。”刘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出真相。
“啊？”云皎惊讶，“难道你也…”
“不！不！不！”刘菡急忙摆手，“我可不喜欢江哲那款。机械院的郑杨你也认识吧，他最近…跟我说想在一起。”
“那多好啊，郑杨不就是你的理想型嘛，斯文俊秀，而且你们是老乡，毕业了也不会有太多阻碍。”
“可是…”刘菡欲言又止。
云皎转了下弯儿才想明白，试探的问“他以前是你高中闺蜜的男朋友？”
“也不算。他们就是从小青梅竹马吧，但是我知道我那个闺蜜暗恋他好久了，所以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菡，你这么烦恼，是因为你也同样喜欢郑杨。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他没有跟你的闺蜜在一起过，所以你跟他在一起没有任何问题。”
“可我总觉得如果我接受，就是背叛闺蜜。”
“那也许是你还没那么喜欢郑杨吧，或者说你没有准备好和他有更近一步的关系。其实，感情都是很自私的。有时候反对的人越多，你就越会生出反骨，越发努力的想和那个人在一起。”云皎帮刘菡分析，到这里联想到的是自己和莫旭东。
高二那年她受伤之后，爸妈就给她下了禁足令，父亲从单位请了假，每天开车接送她。
关于旭东的高考和后来发生的事，她都不得而知。出成绩的那个晚上，她熬到凌晨五点，都没有等到旭东的电话，原本，她以为她会是他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
杳无消息的又过了一个月，录取结果出来了。云皎央求爸爸带她去看学校的高考红榜，艺体类的排在最末端，她仔细看了三遍，都没有找到莫旭东的名字。
“别找了。他没考上。”父亲站在一边，冷淡的告诉她。
云皎察觉出几分异样，“爸，你带我去找旭东。”
“怎么找？”
“那天你不是送他回家了？你肯定知道路，我们就去他家。”
“娇娇，瞧瞧你这像什么样子。不管你有多么喜欢那个男生，别忘了你还是个学生，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父亲严词拒绝了她。
云皎突然安静下来，望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有些哽咽，“爸，我只是想知道他怎么了。旭东成绩一向不错，还有体育加分，怎么可能考不上。”
“现在你不准去。”父亲还是坚持，“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会主动联系你的。”
她当然没能去到旭东家里。不过真的像她爸爸说的那样，第二周星期五的下午，旭东来学校找她，约了附近的肯德基餐厅。
云皎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她憋着一肚子的话想问旭东，可是他却神情冷淡，这段时间，他瘦了好多，还剪短了头发。
“云皎，我准备去当兵了。已经报了名。”旭东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丢给她一个结论。
“你是没参加高考，还是因为我的事没发挥好落榜了？”云皎追问。
“过程怎样都不重要，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也读高三了，要好好努力，考上好的学校，这样你爸爸妈妈会很高兴，以后就业前景也会好。”他望着远处，声音有些缥缈。
云皎眼中蓄满了泪，她不能理解，这么短的时间里，在旭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还没有到秋天，可是站在身边的这个人一身凉意，几乎把她也冻住了。“如果…如果是我爸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跟你道歉…”话音未落，她哇的哭出声来。
“不关他们的事。”旭东伸手温柔的替她抹泪，“从小到大，我最怕你哭。可这一次，我没有办法，云皎，我必须去部队。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云皎泪眼婆娑的看住眼前这个对前路一脸坚定的少年。
“有些事，时间会给你答案。”旭东照旧摸摸她的发顶，“那天在山顶我跟你说的还记得吗？我们这样的年纪，还缺少对命运变化的应对能力。”
“意思是你要跟我分手吗？”
旭东微笑，却似一个浓重的叹息，“我们只是分开。云皎，决定权在你，如果以后你喜欢上别人，那我们就算分手了，我决无异议。”
“那是不可能的事！绝对绝对不可能！”云皎气得大呼小叫，嚷嚷完了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哀哀的看着心上人。
莫旭东也望着她，闷不吭声，似乎是对命运安排的默认和妥协。
云皎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伸出双臂踮起脚紧紧的抱住他，“旭东，旭东”一直不停的叫他的名字。却说不出挽留的话，他希望得到她的认可和支持，就算舍不得，她还是要交出她的信任和支持，不能自私的留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