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这才回过神来,忙打下千儿,说道,“岂敢,岂敢——太出意外了,贾先生感了风寒,这会儿在客房歇息,沙河镇离着西河镇五十多里路呢,这天这路,府台大人身上也不爽快,怎么来的呢?“
柳孟臣笑着对万喻楼道:“你听听,这是公门中人说的话——差使不要紧,我才不肯黑灯瞎火来找你呢。就在这里,你和万喻楼会合,一同前往省城公干。”
刚说到这,就听见楼上一阵叫骂,紧跟着一个条凳横贯下来,果然还是动手了。万喻楼一闪身脱了官衣,紧跟着右足一点楼梯栏杆,一个鹞子翻身已经窜上二楼。天霸嘱咐道:“府台大人在楼下略坐一坐,我也上去料理一下。”说罢也飞身上了二楼。
此时二楼中厅已是桌歪櫈倒,满地狼藉,地上躺着几个人,唉声叹气,性命倒是无碍。西面山墙还有一桌完整席面,老邢和王道人还安坐对饮,东面临窗还有一桌,后面坐着甘凤池,把玩儿着一对铁胆,盯视着场中动手的三人。此时,仇钺和曾静双人对阵萧府那个胖大汉子。仇钺一手武当绵掌,上下翻飞,甚是快捷,曾静确是一路泰山石敢当长拳,看似古拙粗笨,却也招招沉猛。黄天霸已经知道萧府那胖大汉子是老邢的结拜兄弟,此时见他十指如钩,形似虎爪,也是招招遒劲,老辣威猛,心中不禁一动。万喻楼此时双手抱肩,倒是颇为悠闲地站在一旁观战。
三人走马灯般堪堪已过了二十几个回合,大家已看出毕竟还是萧府壮汉内力雄浑,一路五虎拳打得当真开山裂石,水火不避,仇钺、曾静渐渐落了下风。只见仇钺闪身略退了几步,不待壮汉向前便“砰砰”将地上的餐盘、碗筷等踢过来,一些菜肴、汤汁也跟着翻飞起来。这一来无论曾静还是那壮汉都只得暂且后退闪避,仇钺正是等这个当口,反手在腰间一拍,已将腰间一柄五尺来长的软剑握在手中。只见他双足一跺,腾身向那壮汉扑来,凌空连环双踢,右手同时翻腕一抖,“哗啦啦”剑花森然,众人登时觉得满屋掠过一片剑光,凌冽无匹。
仇钺这几手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众人心中无不叫好。反观这边的萧府壮汉,无论中路来袭的双腿,还是上路的软剑都比他的双臂要长,而此时就算他也上跃也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只见他双臂轮开,左右手同时一抓,却只有左手抓住一张八仙桌的桌角,那八仙桌立时便如同长在他手上一般被轮了出去,迎面劈向仇钺,电光火石间便听“咔嚓”一声,一张三尺见方的八仙桌被仇钺剑斩、脚踢,立时四分五裂。
这几下如兔起鹘落,两人动作都是迅捷如电,众人无不佩服,已经有几个人叫出好来。东窗下坐着的甘凤池已经看出端倪,见曾静跃跃欲试,也要抽剑向前,摆摆手按住了他,扭头看向西面坐着的老邢,阴阴笑了一声“我当是谁挡横,原来是华北绿林响当当的太行双虎!江湖上多年没听到贵兄弟的大名,原来做了萧府的护院,可喜可贺啊!”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太行双虎”的名号十年前便在黑道如雷贯耳,这二人邢山豹、段飞虎本是异姓兄弟,在太行山南麓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据说其先辈曾是前明官军,早年间跟南下的八旗劲旅曾激战落败,所以虽沦落江湖,落草为寇,行军布阵也还是官军做派,不同于一般草寇。
老邢见被人瞧破了行迹,假意笑了笑,心下却十分厌恶甘凤池话里话外的揶揄,“哈哈,想不到这许久时日了,还有人记得我们哥们儿的匪号,不错,我们兄弟早已金盘洗手,不干那些刀头舔血的买卖,不过功夫倒没撂下,道儿上朋友想要切磋,我们随时奉陪。”黄天霸一听便皱眉,这老哥俩儿怎么还是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可一瞥间,看到射月早已站在北厢房门口,便向万喻楼眼色示意,先听听他们萧家人的说法。
萧钟芸在房内早已听到外面的喧闹,她倒不怕事,只是刚听见知府也到了,便不好在官府面前肆无忌惮,想想自己也不愿跟这些粗鲁汉子们费口舌,便安排射月出来平事儿,“各位大侠请了,我只是个萧府的小丫鬟,按说呢轮不到我说话,但这次实实在在是甘大侠你们理亏。”
甘凤池也看出这丫头是前面进去的美艳少妇的贴身人,虽不知具体身份,但见太行双虎护着来的,那定是萧府家眷,也不敢怠慢:“姑娘这话怎么说?”
射月含笑一抱拳,“一来呢,请柬既是这位王道长的,你们便不该硬抢,二来呢,我们家老太爷过大寿,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人人都能去太原讨一杯寿酒,有没有请柬只是见面的缘分,可这做寿的缘分也得大家平和喜庆才好,甘大侠,不知小女子说得对不对呢?”
甘凤池也看出来了,今儿这王定乾算是劫不下了,太行双虎已是极难对付,再加上旁边的几个知府衙门的公人,而且再怎么说,也不好当下跟萧府大小姐(或少奶奶)撕破脸。听了射月一番话,正好就坡下驴:“好!姑娘高见,我们兄弟本来也只是想上太原瞻仰老英雄风采,姑娘既这么说,我们自去太原讨一杯寿酒喝,请了!”说罢一摆手,身边十几个伴当便搭上受伤的几个人呼啦啦下楼而去,仇钺恨恨地看了看太行双虎,尤自不甘心;曾静从不以武功自夸,反倒没什么,凝眉瞅了瞅王定乾,挂剑也下了楼。甘凤池见己方已全数下了楼,才抱拳冲众人略微一揖:“绿水青山,后会有期,祝萧老英雄寿比南山,也祝王神仙千年万年!”
射月听得“扑哧”乐了出来。黄天霸也是一皱眉,心说此人也算一方豪侠,怎么言语如此油滑。看老邢那桌上坐着的王定乾,这会儿倒是毫不在意,自斟自饮,笑而不语。
那边邢、段二人去跟射月说些什么不提。黄天霸只是凑到万喻楼跟前简单说了说一路上的前因后果。万喻楼点点头说:“我跟萧府众人不熟,也没必要绍介,你自去联络便好,我去看看柳大人住下了没有,要是方便,待会儿我们去贾先生那儿一叙。”说罢一抱拳,下楼去了。黄天霸叫过看得目瞪口呆的冯迁、宋万,让他们代自己探视贾道传,就说柳知府来了,即刻过去探望。天霸心中暗自揣摩了一下,随即走过去对王定乾道:“道长,今儿个真是幸会。不过我公务在身,实在不能相陪——”
王定乾还是那么四平八稳地起身一揖:“今日多亏各位大侠出手,不然小道恐怕难免为宵小胁迫。”天霸瞟了一眼东厢房,又对若无其事含笑站在身旁的王定乾道:“不知道长是否也去太原?与我们同行亦可。如若不然,想请足下留下行止住处,日后我一定奉访,有些事情还想请教。”
“出家人四海漂泊,哪来一定的行止?”王定乾笑道,“有缘的自然再见,没缘分留下行止住处也无益。”
说罢便打一稽首。黄天霸对这位能颠倒阴阳不卜而知的落魄道士也真的不敢轻慢,双手一拱说道:“但愿有缘。”遂也款步下楼。王定乾走到一楼才回头看着天霸又道:“我看黄少侠胸怀城府,本不想多嘴,只是足下此去太原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善事,奉劝一句:太原城有人想活肯定死不了,有不想活的,少侠就算能耐通天也救不回转,别把自己搭进去就好。”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一句,弄地天霸很是不快,待要细问,却见他施施然已去了。众人纷纷离去,若大酒楼上立时显得空荡荡的。
黄天霸来到贾道传房间时,柳孟臣、万喻楼都已在座,贾道传服了药精神好多了,此刻靠在炕上。天霸见他们人人面色凝重,一望可知又有大事来临。柳孟臣低声言道:“天霸来得正好,我刚才已跟贾先生通了气,我和万大人都接到密旨,宝亲王要西去年羹尧大营劳军,皇上命我们沿途州县留意保护。”
这可真是个大事,比丢失帑银还大,天霸看了一眼万喻楼:“去西北大营?那也要经过铜虎山,不知王爷从京城出来,可有大军随扈左右?”万喻楼也是眉头一皱:“这正是我和柳大人犯愁的地方,王爷出巡,朝廷自有例行的随扈制度,但咱们这位宝亲王一向喜欢微服私访,多次甩开銮驾,白龙鱼服独自游走。”
“所以我和万大人商定,他带上知府堪合去省城面见提督大人德伦泰调兵,我沿着黄河把咱晋阳能调集的绿营兵先归拢一下,随时候命。”柳孟臣言道。
贾道传这时也说:“想来德军门肯定也接到朝廷旨意,说不定太原八旗兵此时已奉调开拔,但德军门不见得知道宝亲王喜欢私访的事,所以八旗兵十有八九还是护着銮驾走,所以万大人得快,尽快跟德军门通报王爷的情况,着意暗中保护,而天霸得动用你江湖上的关系,尽快打听情况,为大军向导。”
“贾先生说得在理,可……”
“我知道你的难处,又得打探王爷行踪,又不能跟那些江湖人士说明实情,这可如何是好……”
“也不是没办法,最坏的情况无非……无非路上有人买凶伤人,我会着意查看咱晋省黑道上有无大笔悬红,只是这么跟踪线索,难免千头万绪,就像刚才甘凤池这一路人马,天南海北哪儿人都有,就很可疑……”众人听到这儿,都不免后脊背发凉,心中一阵惊悸。
“那也得拼命维护。”柳孟臣虽是文臣,但遇事更是执拗,“就按刚才会商的,天霸立刻去跟萧府相关人等打探,我和万大人也立刻出门各办各差,大家各自努力,我相信邪不胜正!”……
沙河老店内,天霸等众人各自奔忙,都是心内惴惴不安,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也暗潮涌动,风雨更疾。京城的大雨一口气下了半个月,整个华北旱情全销,不但乡野农夫,连紫禁城内的雍正皇帝也喜上眉梢。这日雍正的三阿哥弘时已经接到太监柳无用的禀帖,里头备细说了雍正与宝亲王弘历、军机大臣隆科多在养心殿对话。
立刻叫了旷师爷过西花厅“鼓雨轩”来商计。
旷清时正在后书房和几个师爷分门别类代弘时给各地外官写回信。听见说叫,搁笔匆匆过来,一进门便道:“三爷,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