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下起了小雨,已是腊月中旬,天瑟瑟发抖,寒风销尖了脑袋往一切它可以去的地方钻。乔安然穿着一身的黑色站在听雨楼前,看着竹边的土。
周齐晟来的时候,正见她低垂着眼,满眼的空洞。
“好了,赶快振作起来,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嗯,我是不是很自私,让你们一直这么担心我,我却什么都不做。”
“不,我知道你在犹豫,而你不是因为害怕,可是,安然,真正受伤害的人是你。”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为了抄袭的事情,抄袭的事情我不在乎,我现在也不想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看我的,我只是累,你知道吗,我好厌倦现在的生活。”
“你怎么了?不要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好吗?不论发生什么,有我陪着你。”
“所有的事情,都偏偏挤在一起发生,偏偏要挤在这个冬天发生,为什么?”乔安然埋头在周齐晟的怀里,只有在这里,她才可以像个小女孩一样发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周齐晟轻抚着她的背,“好了,刘叔的葬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出发吧。”说着,牵起安然的手走过长廊,穿过墨绿泛着暗黄的竹林。
这一幕被站在楼上的木恒看在眼里,丫头,到底还是没能打开心扉,还是没能走出来。眼看旧的一年就要过去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转身看着静候在一旁的胡管家,“查到什么了吗?”
“老爷,当年那一块地方都是姓乔的,有许多都已经搬走,我们只查到几个可能性稍微大一点的人。”
“再查,不论花多少钱,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都要查清楚!”老人的话掷地有声,又带着无比的坚决。
胡管家微微弯腰,恭敬地说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雨还在下,刘宏佳跪在刘叔的墓前,哭得撕心裂肺。
安然他们也来了,包括陈时希,吴才,傅颜,徐思可,许令诚,还有周父周母。虽然他们只和刘叔相处过一个晚上而已,却被这个朴素善良的老人打动。也许这里有对不易的人的同情和怜悯,但真正占大多数的,还是因为老人二十年如一日,侍奉家母,养育孩儿的尊重。
起先还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的人,对养子不离不弃到这样的地步,这种人间真情最为难能可贵。想来,这世界上何止是只有一个刘叔?这样一想,忽然心头热了起来,便在这细雨里,也要留出滚烫的泪来。
就连许令诚这样的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尚且要过来祭奠,同为父母的周父周母,也静静地在一旁站了许久。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地疼爱自己的孩儿,但他们自己尚且还不确定是否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如亲儿般对待。
暮色四合,没有夕阳,没有日落前的余晖,也没有归巢的飞鸟。只是丝丝细雨,天比先前更加灰暗了一些而已。
墓地里只剩了周齐晟,乔安然和刘宏佳三人。
刘宏佳脸上泪痕已经擦干净了,缓缓从地上起来,还用左右手臂蹭了蹭脸。此刻的他,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姐姐,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声音有些哑,但安然听清楚了。
刘宏佳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打开,再打开,是一张暗黄的A4纸,纸头很粗糙,有些不太整齐的褶皱,这样的纸,有点像是听雨阁用来包书的纸。
但是这张纸叠痕很清晰整洁,明显是刻意而为。安然轻轻带开,却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用铅笔写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字。字有大有小,落笔有轻有重,也许,现在一年级的小朋友的字也比这上面的好看十倍。
“姐姐,这是那天晚上爸爸让我交给你的。”
安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去看。
“丫头,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我死了以后,给我在H市里找块便宜的地。我要待在这里。看着孩子们。”
刘叔文化不高,大概是在早年工作的时候识得了几个字,现在大概是绞尽脑汁,才写了这么一封遗书。
刘叔家在一水,根也在一水,当初离开一水尚且要带一把一水的土日日思念,如今死了,他的意愿竟是要留在H市,他说,想在这里,看着他的孩子们。
安然看着这张纸,说不出话来,看着孩子们,这多么像是一个父亲的口吻。孩子们,这里也包括了她乔安然吧。
想着想着,她乔安然身边,居然也会有一个人,以父亲的身份说看着她呢?那是父亲啊。
泪水就这么滴落下来,留在纸上,安然心疼的擦干,却去不掉泪水的痕迹。
转身抱住周齐晟,忽然就大哭了起来。
“哭吧,哭吧,把压抑在心里的都哭出来吧。”轻抚着安然的背,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安然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安然有些过于消极了。想到消极,是的,最近的安然,对待很多事情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不是她的心到底有多宽,而是,消极。
想到这里,周齐晟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所谓祸不单行,刘婆婆因痛失爱子,病情加重。在刘叔葬礼的那天早晨,哭着喊着说是看到儿子在叫她喊她,也要跟着一块儿去。医院里的护士见她情绪激昂,害怕出什么事情,不得已正想给她打镇静剂,刘婆婆就已经晕倒了。
苍白的布满褶皱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宛如一张废旧了八十年的报纸。
刘婆婆晕倒,给这个已然破碎的家庭蒙上了有一层薄灰。
李宏佳整日都守在病房,显然也是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