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说,学生开学便等于放了家长的假。今年的九月一号是个星期天,在大、中、小学校热热闹闹的开学之际,升入高三的黄映蓝却在家里悠闲的看着电视。这听上去好像有悖常理,实则正常,因为在两星期前,黄映蓝他们学校的三年级便开学了。黄映蓝在邻镇一所高级中学就读,离家有十五里之遥,于学校住宿,一般两星期回家一趟。
黄映蓝便是李星、李月小姑家的表妹,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其父黄茂在派出所任指导员,其母李蕙心在工商所上班。
黄映蓝的家住在新兴镇政府家属大院;这个大院有五排平房,一排有五家住户,各家都是独门独院。黄家有三口正房,前墙根儿砌着一个长方形花池,里面种着黄、红两色的草茉莉(俗称懒老婆花)。东边一口是黄家父母的卧室,中间一口为客厅兼餐厅,西边那口则被隔成了两个半间,北面通客厅的那半间,是黄映蓝的闺房,南面的半间用来放置杂物及来客人时住。他们家的小厨房在院子东侧,院子西南有一个小敞棚,墙角堆着一堆煤,黄映蓝骑回来的自行车在里面放着。
黄映蓝下午返校。早饭过后,黄母便开始为女儿张罗返校时带的吃食。
“李蕙心在家吗?来客人了!”黄母李蕙心刚忙活完坐下来,就听到门外有人这样说道。
“哎呀!我的天!”看到来人,黄母不由惊呼,“——陆懋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龙卷风!”
“快进屋!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还带东西!你也忒见外了!”黄母边说边从这位叫陆懋成的客人手里接过礼品。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点我们那边的土特产。”
“这是子显?!”黄母指着跟在陆懋成身后的那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问。
“是。”
“子显,我是你李姨!你还认得我吗?!”黄母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攥住陆子显的手,“你们搬走时你还那么小,肯定不记得了。”
陆子显有些腼腆的叫了声“李姨”。
“这些年我一真挂惦着你!”黄母端详着眼前这位年青人,眼里涌出泪水,“我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
陆家父子被感染的眼睛也潮润起来。
“这是小黄妮吧?!”看到在一旁站着的黄映蓝,陆父问道。
“对。”黄母用手背揩揩眼泪,“——小映,这是你陆伯伯!”
黄映蓝礼貌地叫了他一声。
“咱们坐下说话!——小映,快去沏茶!”
“当年我们搬走时,小映还是个小不点儿,转眼这不就长成大姑娘了!”陆父打量着给他们斟茶的黄映蓝说。
“可不是嘛,子显也长成大伙子了。你的个子就够高了,你看他比你还猛一点呢。——这孩子越大越随他妈妈了。”
“可惜遗传了我这黑劲儿,躲进地窖里待上十年也捂不白!”
黄映蓝被逗笑。
“一点也不夸张!”陆父说罢哈哈地笑了。
“男孩子长得黑不算缺点,看上去健康。”黄母说。
用黑来形容陆子显有点笼统,确切的说他的肤色是古铜色。陆子显的个头够高,面部五官不管是分开来看还是合起来看都比较中看;但就因为长得不白,将来即使无论怎样富贵,也无缘于“白马王子”这个称号了。黄家母女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沉稳中带着几分忧郁。大概怕牙齿的白把他的脸面显映的格外黑吧,陆子显基本不笑,即使笑,也不过是把紧闭的嘴唇,拉的直一点儿、长一点儿而已。
“我和老黄这些年一直打听你们的消息,听说子显多了两个弟弟?”
“呃,是。”
“老了光等着享福吧!三个儿子长大了,会争着孝顺你们!”
“到时候恐怕连渣豆腐也吃不上!说不定跟《墙头记》里那样,把两个老东西推到墙头上!”
“瞧你说的,我和老黄羡慕的不得了呢!”
“有啥可羡慕的,孩子多了愁肠事就多。我那日子过的,跟你们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成天不是老婆吵就是孩子闹,家也没一点儿家样。”
“她脾气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唉!也就是胡乱凑合着往下过。”
“子显上高几了?”黄母转移话题。
“呃……继续上的话,就上高三了。”
“啥意思?该不是想辍学吧?!”
“倒不是辍学……我家里那位没有工作,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养这一大家子人,实在是紧巴。我这当爸爸的无能,就只能委屈子显了。我让他考了新钢技校;能早点儿工作也好,省得在家里吃气。这不,今天就是来技校报到的。——离得你们近了,以后还请你和老黄多多关照啊。”
“这还用嘱咐吗!清芬的儿子就跟我的是一样!”
黄母和陆父的对话让在旁听着的黄映蓝如堕云里雾里,听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以她的好奇劲儿真想把妈妈叫出去,问个清楚。
“把子显托付给你和老黄我是要多放心有多放心!——咱们是儿女亲家嘛!”
“儿女亲家?”
“啊,真忘了还是想反悔不认账啊?当年,你和子显他妈不是给小映和子显订过娃娃亲吗?”
“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你还记着呢!”
两位长辈的这一问一答可真是惊煞并羞煞了黄映蓝,她立即站起来走了。如果说脸红是羞赧的标志,长得黑的好处此时就显现出来——从陆子显的脸上看不出这种让人尴尬的颜色。
“瞧我!光顾自己说的高兴,没顾虑到孩子们的感受!”陆父望着黄映蓝的背影说。
黄母笑着摆摆手,“这有什么,没事儿!”
黄母和陆父继续唠扯,过了一会儿,陆子显也起身出屋。
“哎,那件事不过是长辈们开的一个玩笑,你可不能当真!”躲在大门外面的黄映蓝,一看到陆子显便说道。
“哪件事?”
黄映蓝有些不情愿的提示:“娃娃亲啊。”
“我就是当玩笑听的。”陆子显面无表情的回答,“怎么,你还往心里去了?”
黄映蓝被噎的恼羞成怒,低声骂了一句“小黑驴”作为报复。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小映……”黄映蓝转身要走,陆子显叫了她一声。
“小映是你叫的吗?!”
“哎……”
“我不叫‘哎’,我叫黄映蓝!”
“黄映蓝,请问厕所在哪儿?”
黄映蓝嫌恶的瞅他一眼,“到那棵梧桐树附近找!”
……
黄映蓝的爸爸黄茂接到妻子的电话后,立即从单位上回来。
等妈妈去厨房后,黄映蓝便去跟她打听憋了半天的疑问。
“妈,你和陆伯伯的谈话简直是漏洞百出。比如,你口口声声的说你和陆子显他妈是好朋友,却还问人家脾气是不是不太好,还有……”
“我和子显的亲妈是好朋友,子显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他爸又找了一个。”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那个陆子显可真够可怜的!”
黄母叹了一口气,“我和他妈妈是高中同学,情同姐妹。你陆伯伯呢和你爸又是战友。——我和你爸还是他俩给撮合成的。当年子显的妈妈在镇上邮电局上班,你陆伯伯在外县的一家化肥厂;虽是两地分居,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唉,好景不长……他妈妈死的时候子显还不到四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一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的不行,都不敢尽着想……”黄母说到这里又掉下眼泪,“子显比你大一岁,和你一天生日……”
“和我一天生日?!”
“啊,就因为这么巧,当年我和子显他妈才戏言要订娃娃亲。比起子显来,你多幸福啊,再不懂点事儿可就太不对了。”
“我怎么不懂事了?!不就是稍微懒一点吗。”
“稍微懒一点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见女儿转身走了,黄母只好打住。
……
在陆家父子告辞时,黄母提出让陆子显每个周末到他们家里来。
“你们成天都忙叨叨的,好不容易盼到个星期天休息,他再来打扰,我心里可过意不去!”陆父说。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得让人哄。不就是多一双筷子吗?我们又不特意招待他。”
“小映不是两星期回来一趟吗,那就让子显也两星期来一回。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样,我心里也得劲点儿。”
“那就按你说的。——子显,你知道家门了,到时候自己来,我们就不去叫你了。”
“听你爸爸说你下棋下的不错。”黄父说,“星期六下午放了学就过来,在这里住下,晚上咱爷俩过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