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了吗?将军?”里奥看上去还有些睡眼惺忪,虽然这个时间他也就理应如此。
不过,贝伦敏锐地发现:弓箭手是用左手开门的,而他的右手已经按住了剑柄。这让他不禁有些满意,但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来:“我听见这儿有些声音。发生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里奥摇摇头,表情有些窘迫:“我的剑从床头掉了下来……您知道,放在枕边实在是有些难以避免的问题。”
贝伦笑了一声,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因为枕着斧头的木柄无法入睡而遇到同样问题的时候:“是啊,我知道。”
弓箭手附和地笑了,没有说话。
略微停顿了一会儿,贝伦重又开口:“既然没什么事,那就这样吧……我也回去了。”
“是的,将军。”弓箭手目送他转身,关上房门,然后——
“他走了,主人。”
“唔呣~做得不错!”女孩从有些凌乱的被子后面钻了出来,像抚摸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当然是站在床上。
“好险啊~”重新坐下来,女孩心有余悸般地拍了拍胸口:“居然因为第一次自己用餐而忘记了时间……还好及时想起了这个,里面存着的‘操纵术’不用念咒语真是太好了。可惜就这一个,伤感。”她伸手轻轻抓住脖子上的项链,无意识地摩挲着。
“也吃饱了呢……接下来是先去找那个晚饭二号呢,还是先去办正事?”女孩小声地嘟哝着,而里奥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女孩的动作突然凝固了。
“刚才那个就是晚饭二号!我为什么要按着小说里的剧情做啊!”
唯一幸运的是,这次声音的主人记得先套上结界。
月光闪烁了一下,但地下室中丝毫看不到这并不常见的景象。
最初男人们的表情是同样而一致的诧异,但很快就变为了各自不同的样子。
好奇,畏惧,疑神疑鬼;贪婪,幻想,垂涎欲滴。
每个人都从有限的信息中扩展开无限的想象,有的已经成功欺骗了自己,有的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领头的那个男人最初也失神了一瞬间,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并且立刻就换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安娜转过身之前。
这不是他预想过的场景,并且与任何可能性都不相符。视觉——无论是仓促的一瞥,还是后续的扫视——都没有带给他足够的信息,或者倒不如说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但一个活得够久的人往往都是冷静且善于寻找砝码的,而他正是如此。
安娜踩着横格走下椅子,然后把它转了个方向——幸运的是这一把并不算重,重新坐了下来,正面对着所有的外来者们。最初的诧异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镇定而饱含风范的微笑,就像某个贵族正在主持一场尽在掌握之中的会议那样。
然而她并不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
一个部下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对他们的头目说些什么:“”“头儿,我们……”
“闭嘴!”男人转过身,瞪了他一眼。他恼恨于这个蠢货打断了自己的思考,但更加重要的是这代表自己失去了获得主动的可能——即使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
又瞪了那个可怜的家伙一眼,男人定了定神,以握拳的手背遮住嘴,低下头轻咳两声,然后迈前一步,以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要求己方预先开口的暗示:“晚上好……小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安娜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不过还是没有开口。
男人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中为何会产生畏惧的感觉,但他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不是仅仅通过目光来判断。但今天这种直觉令他异常为难……毕竟,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有时候部下的想法比预感一类的东西更值得考虑,因为那更加接近现实。
但这次一定是个例外。
男人再次下定决心,决心服从更加危险的那个方向。他俯下身,按着脑海中依稀还有些印象的动作,向面前的女孩报以对贵族的礼节:“大人,愿七位龙神的庇护永远环绕着您。”
安娜眨了眨眼睛,笑容退去,表情换成了深重的遗憾。
月光再次明亮起来。
贝伦躺在床上,烦躁地不断滚动,四肢的肌肉与筋腱不断绷紧又放松。或许是过于长久的昏迷让他暂时不再需要睡眠,亦或许是心中的烦躁使然,但无论如何,刚才那段简单的步行时光显然对于他的休息毫无益处。或许该去找人聊聊?贝伦重重摇了摇头,把这个心思重新按进内心的深处。
月光照亮了数个人形,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或许,这个夜晚,难以入眠的人还有许多。只是,并非每一个不曾休息的身影,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至少这些站立的家伙不是。
隐隐透出死绿色(1)的皮肤还不算显眼,肌肉也依旧包裹着骨骼,但死亡的气息已经从他们——或者说“它们”——的每一个毛孔中抬起头来。比起普通人类要庞大得多的体型像生前一样而不曾缩水,但瞳孔中已经映照出黯淡的绿光,尽管透过厚厚的云翳显得难以察觉。
充满讽刺意味的是,与生前相比,此刻这些野蛮人的装备竟然精良了许多:厚重得连接缝都不再明显的金属块堆砌成浑身的装甲,虽然满是连接不够严密的漏洞,但每一块都看上去坚不可摧;钉头锤与狼牙棒干脆直接焊接在手甲中,丝毫没有考虑过它们的主人对此会作何感想。即使不知疲倦的尸体也不再需要考虑重量,但这连过度也无法形容的情景还是让人十分怀疑它们何时会压断自己的腿骨。
幸好不是现在。
在无数这样凝固如雕塑的尸体之间,忽然升起了一双手臂。
枯槁的干尸仰起只剩几丝风干碎肉的面部,原本眼球的位置亮起两团灼眼的冰蓝火光。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不可辨,但对于他那早已风干的声带来说已经足够称之为奇迹了:
“库库库库库库库库……那可爱的小公主哟,您是否做好了准备,准备收下老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