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春雷咋响,原本风平浪静的大海瞬间剧变。
刹那,天空亦是暗淡下去。
一重重乌云被狂风席卷,像一座座大山,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气来。遮天蔽日,撑起一道道黑幕。鲍玉儿站在船头,双眼瞳孔紧缩。
浪潮汹涌,将沙船撞击地四处摇晃。狂风阵阵,如虎啸狼嚎,隐隐约约传来船夫的呐喊声。
“天变了,公子先进船舱歇着……”
鲍玉儿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颤抖,那是世人面对这等大自然的威胁油然而生的畏惧。
“哗啦啦……”
还未等鲍玉儿进入船舱,仿佛天河裂口,大雨倾盆而下。霎时间,眼帘一片迷蒙。又是一道电闪雷鸣,刺眼的白光闪亮天际。
“轰隆隆!”
雷鸣声,风雨声,整个世界一片喧哗,又仿佛刹那归于平静。
鲍玉儿再也听不清楚那船夫的声音,她想进入船舱,却发现船舱中已经渗透进海水。
“糟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出海会是这般情况,又听得咔擦一声,风杆折断,整个沙船似乎倾斜了一般。
一时间,鲍玉儿失去重心,整个人如喝醉酒般向一旁跌倒而去。
跌倒的那一刻,鲍玉儿隐隐看见,一道巨大的龙卷风遥遥而来,席卷巨浪,形成巨大的漩涡。
难道今日命丧于此?想到这儿,她突然静下心来,又记起了在太原的尚师道。记起了那次出海,一样是风雨交加。而从他接过她的金刀时,她就认定了他是她的驸马,一生一世,同生共死。
或许,她此时要早他一步。
是否,还有来世?
巨浪滔天,瞬间将沙船吞噬。
大虞神京,大宝法王突然睁开双眼,精光四溢。
“等你多时了!”
他话刚出口,一道无匹的剑光斩破黑暗。
在这道剑光面前,黑暗与白昼变得异常鲜明。剑光如日月光辉,而黑暗中一只柔软如棉花般的手掌伸了出去。
五指简单的一握,仿佛天地都在掌心。
刺眼的剑光如同云收雨歇,都被囊括其中,没有一丝绽放。
但下一刻,剑鸣如雷,剑气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挣脱开来,猛地刺向大宝法王。
大宝法王轻咦一声,屈指一弹!
“当——”
如钟鼓一般震荡人心,瞬间剑光一变,如潮涨浪起,漫天都是剑光,彻底笼罩大宝法王全身。
而最让大宝法王惊讶的是,此人剑法意境诡异至极,时而如千年冰峰般寒冷,又时而如火山熔浆般灼热。这两种决然不同的剑意竟然如此完美交融,相衍相生。
大宝法王心中惊叹一声,这人的剑意实在是惊艳!
蓦然间他想起了在石洲城外遇见的那名年轻剑客,一般的天纵之资,以生命汇聚成最灿灿夺目的一剑。
他站了起来,大手捏拳,如旭日横行天际,炙热的拳意似乎要洞穿虚空。
“轰!——”
那道人影闷哼一声,长剑争鸣,竟然不退反进,剑光越发璀璨,仿佛要开天辟地一般。
大宝法王双眸中精光四射,此人的剑法恐已通神!
等鲍玉儿醒来的时候,漫天星辰闪耀,一轮弯月斜挂枝头。
“啊——”
浑身剧痛,鲍玉儿不由自主地痛吟一声。再打量四周,竟然是一座孤岛。在她的身后,树木丛生,原始而又古老,密集的没有一条道路。
她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但身体的饥寒交迫让她不得不咬牙爬起来,去寻找可以食用的东西。
淡淡的月华落在泥泞的沙滩上,鲍玉儿强撑着身体沿着海岸走了一段路。一路走来,她可以肯定这座孤岛根本没有任何人踏足过。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怅然,这如何是好?
走了一段路,实在撑不住,又昏沉倒下。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正中,暖暖的阳光和岛上传来的鸟鸣声让她重新恢复知觉。
空气中除了海腥味,似乎还有阵阵花香。
鲍玉儿这次不再沿着海岸走,而是鼓起勇气,钻进了密集的丛林。
“啊!”
丛林中藤草遍地,稍有不慎就会绊住了脚。如果鲍玉儿没有经历这次大难,凭借着一身真气和武功,也不会这般无力。此时,虚弱的她也只能小心地行走,不想还是再次绊倒在地。
回头一看,竟然不是常见的藤草,而是一具白骨。
这人怕是与她一般,沦落此地。但是下一刻她就奇怪了,因为这具白骨完全裸露在外面,不仅没有被野兽吞食过,而且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羊脂白玉一般,有种莫名的温润光泽。
不过,奇怪归奇怪,同是沦落此地之人,此人身陨此地,无人掩埋,也让鲍玉儿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还是将它埋了吧!”
鲍玉儿看了看四周,都是草木丛生,她只好将它捧起。
但就当她的双手将要碰到这具白骨时,一道温和的男声在她脑海响起:“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呀。”
鲍玉儿蓦然一惊,不由缩回双手,愣愣地看着那具白骨。
“昏昏黑黑睡中天,无寒无暑也无年。彭祖寿经八百岁,不比陈抟一觉眠。”
恍惚间,鲍玉儿听得一声轻吟,那具白骨化作一位温温如玉的青年。青年身着长袍,长长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住,颇具古风。
“你,你是人是鬼?”鲍玉儿惊道,她虽然向来胆大,但今日这般情景却让她难以接受。
青年一双眼珠很亮,比黑珍珠还耀眼,他淡淡一笑,说道:“鲍玉儿,大蒙国三公主,此来为寻蓬莱仙岛,救治尚师道。”
“你,你,你怎么知道?”鲍玉儿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感觉。
青年淡淡一笑,“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牗,见天道。”
鲍玉儿心中一个机灵,道:“这里是蓬莱仙岛,你就是那位居住在岛上的仙人?”
青年摇了摇头,不答话,轻轻一挥长袖。
两人似乎变得比云朵还轻盈,风一吹,双双飘了起来。随风而起,隐没在云霄之中。
逐渐,一抹黑点出现在二人眼前,那是一座草庐,扎根在苍穹之上。
青年与鲍玉儿来到草庐间,向外眺望,上下左右,四方无不是黑白二色。如轻烟,似浓雾,这座草庐独居其上,漂浮不定。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隐隐约约,一阵阵道音响起,而鲍玉儿原本惊讶疑惑的心思瞬间安定下来,她仿佛回到母胎之中,只觉无尽的安详,身体所有的饥寒与痛苦都一一消散。再睁眼时,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闪现。
从她出生,成长,一直到现在每时每分都一一重现,曾经遥不可及的记忆都变得异常清晰。
在一旁,青年双目变幻,左眼白茫茫一片,仿佛九天仙境,安祥平和;右眼则死寂一般的黑,比暗夜黑洞还要深邃,仿佛要吞噬一切。他看穿了天地四方,洞察了过往未来。
此时,鲍玉儿再次看着尚师道白发苍苍的面容,美目中流露出一丝丝泪光,悲从心起,彻底破坏了安详的气氛,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她看着青年,猛地跪倒在地:“恳请仙人垂怜,救一救我家驸马。”
青年嘴角噙笑,淡淡道:“世间万物,相辅相成,有生即有死,我不能救他。”
鲍玉儿怔住了,喃喃道:“难道仙人也无法?”
青年轻叹一声,道:“仙人自是无法,但你可以救他。不过,你得想清楚,世上没有双全之策,有生即有死!”
“我,我能救他?”鲍玉儿满脸惊喜地看着青年,却是自动遗忘青年后半句话。
青年点了点头。
“蓬莱仙岛上有一株落地蟠桃,一树开一花,一花结一果。又一甲子开花,一甲子结果,吃一颗,可延寿百年。”说完,他右手一挥,道:“你且看那!”
鲍玉儿随着青年指的方向,双目望去。
青年前面三尺处仿佛升腾起一阵水幕,水幕中白烟袅袅,一株枝干如苍虬的桃树座落其中。这桃树高不过一丈,叶大如巴掌,翠绿如翡玉。而绿莹莹中央,一朵粉红色的鲜花如半开的莲蓬,含苞待放。
“蓬莱仙岛异于人间,你去那等待花开果熟,饥时可食桃叶,渴时可饮桃露。”
鲍玉儿耳畔清晰地响起青年的话,不等她再多问,便闻到一股异香,竟然已经身在蟠桃树下。
四周白烟袅袅,她左顾右看,除了这一株落地蟠桃,再无其他异物。收起心思,安静地守在蟠桃树下。
蓬莱仙岛没有四季,不知春夏秋冬。若不是常有饥渴困倦,鲍玉儿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日日,一年年,鲍玉儿如青年所说,饿了摘下桃叶食用,渴了喝下桃叶上的露珠。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桃花开放了。
桃花绽放后,又慢慢凝结出一粒果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这怎么回事?”
鲍玉儿突然发现她两鬓斑白,没有铜镜,没有池水,若不是那一抹雪白,她都不知道原来纵然是在仙岛上,她与世人一样会苍老。
她想到青年的话,花开一甲子,果熟一甲子,那岂不是等果熟之时,她已经白发苍苍,乃至有可能老死此间,也见不到果熟之时?
瞬间,她的心乱了。
从那之后,鲍玉儿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似乎有些疯疯癫癫。
直到她的满头青丝都变得雪白,她的如葱玉手变得鸡皮瘦骨,她的一双美目暗黄浑浊,落地蟠桃成熟了。
她颤抖的双手捧着那颗蟠桃,干枯的双眼中没有泪水,反而嘴角微微翘起,那是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