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抬起缩在桌下的右手,摊开手心,轻轻将手心之中的白色松木棋子放入肘下棋盒里,抬头眼神莫名的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十年不见的学生,然后垂下眼帘,似是继续观察棋局一般,轻声说道:
“俗语有云:能力愈大,责任愈大。我东池学府作为大唐千年以来雷打不动的镇国四宗之首,历代皇帝又皆是对我学府士子宠渥有加,自然而然的要对这个帝国的盛世兴衰责无旁贷。学府若是如人有两肩,那么必然会是一肩扛起经纶济世的儒教大旗,一肩支起重若千钧的大唐国祚。作为天下读书种子的云集之地,我东池学府近万士子之中,每过百年光阴便会迸发出一颗璀璨新星,被江湖人称之为‘守府人’。”
“江山代有绝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说的便是于学府于大唐来说都极为举足轻重的守府人。守府守府,名为守府,实则开源拓流开疆拓土,为东池学府挣得不世威名,为大唐江山立下不世战功,便是每届守府人义不容辞也不会推辞的重担。”
“人活一世,无非就是在苍茫世间争一口气,最为争气的极少数人时常受人仰望,所以被人称为英雄,叫做英雄气长;不太争气的大多数人便沦为市井中人,时常被人吆五喝六,叫做小人气短。说白了,守府之人便是为学府在这片江湖江山上争这一口气,便是为了让游学在外的诸位士子少受些恶气,便是为了让在庙堂之上根在学府的黄紫公卿多些底气。”
李玄霄无形之中感觉肩膀一沉,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令他呼吸都有些难受。
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嘲道:
“就我?……我一个连风流郎榜单都未曾踏足的无名小卒,最多就是凭借皇亲国戚的清贵身子有些微不足道的名头,也能称得上是举足轻重?”
二先生一本正经的看着李玄霄说道:
“你可知学府上一任守府人是何人?”
李玄霄捏了捏下巴,思索片刻,然后试探性的说道:
“莫不是......荀夫子?”
二先生点点头,说到自己敬重有加的老师时,二先生病态的眉目之上隐现欣喜崇敬,只有在凝视棋局时才乍现光芒的眼睛此时竟是如星垂平野,轻声缅怀道:
“老师当年只是劝学堂的一名普通士子,每日的工作大约只是看书、晒书、收书,一日十二时辰手不释卷,最多就是闲来无事给太桑城的穷苦孩子讲经解文,与书相伴便是老师的大道,如此这般数十年如渡一日。又有谁能料到一名孜孜不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生会成为学府府主?又有谁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与天道独魁的柳奉天半分天下?儒释道三教最是接近天道,也最是世事难料,琢磨不得,更琢磨不了。”
李玄霄第一次听说这般神迹传闻,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咋舌道:
“老夫子这么生猛?一个人就胆敢叫板手握四国的柳奉天?”
提及自己的老师,二先生的话匣子便如决堤之水大江横流绵绵不绝,他笑了笑,轻声解释道:
“读书人的胆量,不止在书本文字上,更在脚下路上,也在手中剑上。读书读书,读的是圣贤书,故而能挥毫泼墨作书画,口出真言成文章,脚下行得万里路,仗剑乘风破巨浪。如若不然,那我学府为何要独设‘知行’一堂......”
李玄霄顿时有些头疼,心中暗道不知何时二先生竟然学会了大先生那般爱讲大道理的毛病。以前是大先生一个人耳提面命,自己还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当做耳旁风,无聊听听也就算了,反正多听几句话身上又不会掉块肉不是?得!现在二先生也学会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了,以后说不得就是两位先生左右夹击车轮战,让自己彻底沦陷在文字道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想想就觉得要了亲命!
他赶紧打住二先生的说教,转移话题道:
“那荀夫子当年也是因为传承了浩然剑意才成为守府人的?”
被李玄霄强行打断的二先生也不恼火,只是轻微抿了抿嘴,收起腹中千言。
在这暗无天日的三分草庐之中不见生人的他,已经有长达十数年的时间未曾有过这般敞心长谈,被勾起往日求学时与先师荀夫子的点滴往事后,他的畅然心思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会有这般不同往日的不吐不快的神态。
慢慢端起桌角酒碗,小酌一口,酒入肝肠,化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抹平心中涟漪。
待心境完全平静下来,二先生回到那个平静淡泊的书生形象,语气之中也不免多了一份严肃。
“守府人虽说是东池学府的扛鼎之士,但也不尽然全是浩然剑意的传承者。想必你也清楚,学府之中不论是大师兄的大先生还是我这二先生,亦或者是三师弟的三先生,都和奉天教教主名为奉天一般,只是一个称号。对于浩然剑意而言,的确是被学府历代三先生视若珍宝,非学府士子断然不可触碰,也是执掌学府御剑一堂最为令人信服之物,正如玉玺之于帝王虎符之于将军,但却不是守府人的必备之物。”
李玄霄摊开双手,有些无奈的说道:
“虽然我得到了浩然剑意,但是却连激发剑意的窍门都没有,就我这不堪入目的两下子,咋去坐那行走江湖为学府正名的守府人?”
李玄霄自以为这招欲擒故纵的功法已经是炉火纯青,却发现端坐在对面二先生只是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露出一个“你小子有几斤几两作为老师的我岂能不知”的表情。看到二先生又要开口训导,自知形势不利的他,赶紧笑嘻嘻的先开口为强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多读书,以后弟子一定多读书还不行吗......”
二先生又是没好气的白了李玄霄一眼,腾起右手,将碗底酒一饮而尽,拂袖抹唇,放下酒碗,复又轻声为李玄霄解惑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星辰。无处不在且无处皆存的天地正气,与儒教中正中庸之道暗自神合,也与读书人所崇倡的文士风骨颇有几分神似,故而儒教中人最易涵养天地正气。”
“天地正气,凝于胸中则为浩然之气,凝于剑中则是浩然剑意。归根结底,浩然剑意仍旧是天地之间那一抹无形正气,正如创立浩然剑意一道的孔圣先师所言:浩然正气道义中,至大至刚直养通,充塞宇宙外无大,其内无小太素功。只有真正理解天地正气为何物,能切切实实的生出自己独有的浩然之气,才算真正明白何为浩然剑意。”
“你身上的浩然剑意,只是历代三先生的剑意传承,真正运用起来自然不会像七十二位先贤一般如臂使指,但也算是剑道一途的莫大助力,日后若是勤加修炼,说不得也许能达到三师弟的高度。”
听得二先生的娓娓道来,李玄霄一直如小鸡啄米般暗暗点头,认认真真的将这段醍醐灌顶的传道之言记录到脑海深处。
ps:最近在准备出国,一星期没更新,嘤嘤嘤,捂脸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