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略显宽敞的马车,在那名翰林士子加入之后便有些捉襟见肘了,眼见着李玄霄与宋明哲理所当然的坐在仅有的硬榻之上,丝毫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
无奈之下那名来时匆忙连官补子都没来得及脱去的翰林士子只得背倚车壁双手环胸蹲坐下来,犹如一名受了委屈的小娘子一般不敢抬起眼帘。
随着马车的行走那名翰林士子身体不由自主的左摇右晃,有好几次都要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宋明哲却是一刻也不闲着,一会儿嘲笑翰林士子身体孱弱根骨奇差,一会儿又说他们是因为常去那吸人阳气的勾栏之地才弄的如此不堪,一会儿又举起手中白玉折扇对着摇摇欲坠的翰林士子指指点点,丝毫不掩话语间的鄙夷之气。
那名翰林士子倒也是沉得住气,任凭宋明哲评头论足嘲讽师门,却始终笑脸相对,不发一言。
这让不断出声的宋明哲无处使力,只得悻悻然作罢,不再言语相加,转头看向窗外,似乎不想再看这名毫无清士风骨可言的翰林士子一眼。
看着局促不安处境尴尬的翰林士子,看着他时不时会把眼神瞟向自己的座位,李玄霄沉默不语。
翰林院本身就与东池学府属于庙堂之上的两棵通天大树,翰林士子与学府士子也自始至终存在着一种类似于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东池学府得势翰林士子必然在朝廷之上受到倾轧排挤,即使翰林士子本身家族鼎盛后力雄浑,也就只能做一些旁支末流的清贵官位,始终接触不到权力核心的几座大山,只能对着仕途无望的未卜前途长吁短叹。
同理,现在东池学府大势已去,朝堂之上的“学府党”仅剩下为数不多的朝中老臣实干权贵依旧在苦苦支撑,但也是处在明日黄花日薄西山的悬崖边上,时时刻刻都有被新晋得势的“翰林党”狂风巨浪吹倒掀翻的危险。
而一些刚刚步入仕途接触庙堂的学府士子别说稳步提升,得到“学府党”老臣的荫庇提携,就连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低微官衔都无能为力。
不敢惹自己的“提携金主”宋明哲,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想要让不甚出名的自己让座?
单说东池学府与翰林书院这种誓死不相往来的宗门之仇,李玄霄不帮着宋明哲冷嘲热讽已算是最大底线,又怎会给这名看似委屈不已眼神却又隐藏怨愤的翰林士子有一丝好脸色?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悠然前行的马车缓缓停下,那名蹲坐已久的翰林士子暗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段无比煎熬的路程总算是到头了。
还没等李玄霄抬起脚,这名看似柔弱的翰林士子便一个闪身速度奇快,迫不及待的掀起车帘率先下车离去。
下了马车的翰林士子却是眼神惊愕,看着这座听闻已久却没胆前来的阴寒堂口,他偷偷咽了口口水,胆战心惊的向着身后下车的宋明哲问道:“宋公子,咱们不是要给宋老夫子校对文刊吗,怎得到这百毒教的堂口了?”
宋明哲轻笑一声,说道:“先帮本公子做件事情,做完了自然会带你去见我爹。”
那名翰林士子心中一惊,战战兢兢的小声问道:“宋公子说的事情不会与百毒教有关吧?”
宋明哲白了他一眼,嘲笑道:“要不然呢?你当本公子闲来无事非要来此地与那“勾魂蛇后”楼心月发生一些不可言之的艳事?”
那名翰林士子闻言脸上尽是惊恐之色,连连摆手道:“百毒教凶名在外,号称杀人无形,小弟……小弟可不敢以命相试......小弟突然记起翰林院中还有一些琐事未了,就不多奉陪宋公子了。”
说着,他行了一礼便要抢身爬上马车,离开这个令人心惊胆颤的失魂之处。
在那名翰林士子经过宋明哲身旁时,宋明哲一伸手拦下慌张欲跑的他,眼睛看着前方的百毒教堂口,口中却是威胁出声:“若是你临阵脱逃,本公子定会在我爹那里告你一状。想必你也听说过,本公子心眼小,有仇必报,到时我爹让你卷铺盖滚出翰林院,可莫要怨在本公子的头上!”
那刚想要借口离去不掺合这趟要命浑水的翰林士子脚步顿时一滞,脸色如丧考妣,眼神闪烁,徘徊不定。
跟着宋家公子踏进这丝毫不弱于狼窝虎窟的百毒教,先不说能不能完好无损的站着出来,单说那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楼心月是否会习惯使之然的在自己身上撒下点不明不白的毒物,就已经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还听说曾经有一名太阴境的大剑士曾经上门挑战,扬言要一剑斩杀害人无数的“勾魂蛇后”。
楼心月虽是百毒教掌教,号称手握天下剧毒之物,但其武境修为却始终不上不下,一直停留在太阴境。
这名太阴境的大剑士约莫也是知晓楼心月的修为底细才敢上门挑场子,只不过在他看到楼心月的媚人样貌后心智动摇,自知剑势已去遂抱拳退去。
说也奇怪,那媚面蛇心的楼心月竟然只是娇笑一声,也并未作何阻拦,甚至还拦下怒气冲天想要追出门去的四长老。
结果三日之后在长安城郊便有人发现了这名自恃武境高强的大剑士不明不白的曝尸荒野。
到这里人们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阴沉狠毒的楼心月没有阻拦这名大剑士的离去,原来早就在这名大剑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他身上施了要命毒物,既然已经是必死之人,那“勾魂蛇后”楼心月又何必白费力气与其争论一二?
可是若是不随了这宋家公子愿,怅然拂袖离去,这明摆着是打了宋家的脸面。
这位宋家公子一直以来可都不是个善茬,小时在翰林院中便会时不时的捉弄早已登堂入仕的师兄们,将他们苦心编纂的文刊一把火烧去。长大后尤为更甚,据说前几年就有一名新来的翰林士子不知为何顶撞了宋家公子一句,还没等这名士子回到“勤学堂”,礼部便有一纸公文送到,当即除了这名士子的翰林官服补子打回原籍。
细细想来,如果现在自己冒冒失失的驳了宋明哲的脸面,以后少不得要被他戴高帽子穿小鞋,能继续在翰林院中求学修书自然是指望不得,更可怕的是若是那位学坛大佬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点评自己几句类似于“不堪重用”、“有失风骨”的话语,那自己可就在整个大唐都可以说是无人可攀无处可藏了。
思考再三,那名忧心忡忡的翰林士子才又转过身来,苦着脸说道:“那宋公子可一定要保证小弟的安全啊……”
宋明哲看到他去而复返,嘴角一翘,说道:“你是翰林士子,身资地位都在吏部有案可查,那楼心月即便是杀人女魔,可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万众瞩目之下无故杀害朝廷命官的地步。”
那名翰林士子唉声叹气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