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久弥新历经战火的帝都长安始终天穹之下最大的国城,千年未变。
作为虎踞龙盘的千年古都,寸土寸金是鼎盛长安最真实也是最残酷的写照。
正因为有近乎苛刻的官府管控,所以能在长安城有一座香堂的江湖帮派尽皆庞然大物香火旺盛:或是香祚绵延百年的名望之宗,或是身后影子直达金銮殿的替身门派,又或者是近几年才兴起奉天教统御的被翰林院士子戏称为“犬牙帮”的新兴帮派。
但是无论是这三种帮派宗门哪一种,都不是任何一个只会呈口舌之快的翰林士子所能够招惹的,后来在庙堂之上大多恼怒长安帮派的翰林士子抱团组建了“华阴党”,才开始了翰林士子共同上书奏事言明帮派内患的时代,也算是堪堪守住了“进言谏诤”的贞节牌坊。
血蝎门作为一个二流帮派,远远达不到在长安城内开办香堂的资格,甚至可以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宗门连在长安传宗收徒的资格都没有。
血蝎门本来只是西凉道的一个小型门派,不知为何突然将香火重心转向多钱善贾的长安城。
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帮派只是昙花一现不足为道的釜中游鱼时,血蝎门却是在一夜之间打出招牌,以血腥淘汰一个小型帮派的代价获得在长安南郊布置香堂的机会空间。
还别说,自从血蝎门在长安城外郊站稳脚步步步步为营,攀附长安城内大帮谋求生意,布善施粮接济百姓争取名望,倒也在长安江湖帮派中稳固在中流之资。
就只看血蝎门近年来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繁荣劲头,将来有一天正式入驻长安城也是指日可待。
从贤王府到长安南郊即使驾车也需要足足半炷香的时间。
清晨,长安城中轴道天门大街上,路边早早摆摊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路上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不紧不慢的向南行驶。
也许是因为马车年久失修,也许是中年马夫夜醉未醒驾车不利,即使是在这畅通无阻一马平川的天门街大道上,马车右轱辘都时不时地发出如风过枯枝般的“吱吱”声。
坐在马车中的宋明哲自打进车内考试,便一直蹙着眉头,眼睛盯着前方随着行走而不断晃动的车帘,右手紧紧攥着白玉折扇,似乎是想要隔着车帘把手中的白玉折扇敲在车外身体摇晃的马夫头上。
是的,他有些生气。
他生气李玄霄为什么会拦下这么一辆简陋到没有坐垫的马车。
好吧,即使马车没有坐垫,他也可以忍受,但马车后轱辘发出的声音让他心中一阵烦躁。
好吧,即便这种烦躁也可以压抑下去,但为什么赶车的偏偏又是个贪杯的人?
到长安南郊还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怎么度过!
但他偏偏无处泄气,想着之后可能迎来的战斗,他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于是他转头望向李玄霄
李玄霄身旁的窗帘早在他上车时就被他掀起一侧,一路之上李玄霄都在撑着下巴怔怔的望着窗外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天门街大道,看着车外渐渐后退的贩夫走卒与过路行人,沉默不言。
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的宋明哲望着李玄霄被时间打磨的角度分明的侧脸棱角,眼光恍惚。
他看着现在对任何事都能一笑置之的李玄霄,却是丝毫也想不起眼前这个温润良人在东池学府求学时无法无天的世子模样。
他很好奇,为什么李玄霄的变化竟然会如此之大,但他不能问,因为这种满目怀笑的人大多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伤心往事。
似乎是感受到宋明哲的目光,李玄霄动作不变,却是轻声道:“离开长安的时间太长,一点都不熟悉了,给我讲一下关于奉天教的事吧。”
闻言,宋明哲明目一睁,佯怒道:“这种小事也值得让本公子给你说道说道?”
李玄霄一笑置之,垂下手放在腿上,看着一脸肃容的宋明哲笑道:“那说说血蝎门的事总不为过吧?好歹这次是要去砸人家场子,总不能让我稀里糊涂不明就里的一上门就亮刀子吧?”
宋明哲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肃容也被习以为常的傲色替代,但仍是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血蝎门只是长安众多帮派中的二流末色,属于那种上不了台面却也是有些实力底蕴的宗门。宗主绰号“毒蝎”,真实姓名本公子也没有深度追查,门下也并无光彩灼目的出色弟子。根据宋家眼线送来的情报看“毒蝎”的功力大约是在太阴境上下,不高不低,在二流帮派中也算能独当一面。”
武境修行中,凡夫俗子以少阳为难以逾越的巍然高峰,是修行之路上的第一道坎。
过了这个坎进入少阳境后,修行者便可识念内观,贯通经络,五脏六腑便可孕育真气。真气流转体内,周天循环运行,便可延年益寿。真气喷薄体外,便为罡气,便可以一敌百。罡气这种有形无质的至玄之物,刀身不可挡,剑锋不可破,这也就是为何常人难以与修行者对抗的原因。
过了少阳境这一筛选天机资质的无上门槛,便到了太阴境。阳气叠加到极致,便可感悟阴气,这就是太阴境名字的由来。到了这一层楼,修行者体内真气便会更多的与周围气机向融,同时在体内开辟出一些可以存储天地元气的窍穴,成为天地元气的容器。
太阴境在往上走,便是通玄境。不念阴阳,方悟通玄。顾名思义,到了这一层楼,修行者自身气机与天地元气冥冥之中自有感应,真气运转间暗合天机。因此通玄境的强者即便手无寸铁,仍可操控周遭天地元气化作刀剑,御气伤敌。
通玄境往往是一个武夫的毕生极致,如果想要在往上攀爬,就不是勤能补拙锲而不舍所能够达到的高度,想要再上一层楼,天赋、机遇、名师、心境缺一不可。
过了通玄境,便到了万中无一的天命境。通晓玄机,方知天命。天命境的天之骄子们,挥袖拂手间,搬山摧岳,千军辟易,战场之中的万人敌说的便是这些凤毛麟角。
古语有云:“观天象而知少阳,体少阳而知太阴,明太阴而知通玄,了通玄而知天命。”,说的便是武境修行的一道道恢弘天堑。
通玄境是资质卓越的修行武夫一生顶点,也是开宗立派的最低境界。这里的开宗立派,说的是大宗巨派,能在江湖中振臂一呼而一呼百应的名门大派。
其他大多数宗派多是在这些名门之下仰其鼻息尊崇有加。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些小宗小派随时不敢招惹那几个庞然大物,但是平时的鱼肉百姓与官勾结的龌龊勾当可是没少做,只因其平日里孝敬朝廷的供奉银子都能让各级官员心满意足,也就少有大唐军方马踏江湖的事情发生。
至于这些供奉银子的出处,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人只怕这辈子都明白不了。
而血蝎门就属于这种挤不进上层帮派却又能在江湖上风生水起的小宗门,而“毒蝎”的武境只有太阴境也就说得过去了。
李玄霄抿起嘴唇,想了片刻说道:“那为何这座怎么看都不算出众的帮派胆敢盗窃朝廷印玺?这种足以被灭门戮宗的行径应该不是血蝎门所能够承受得了的,血蝎门在行动之前肯定会想到这点,但他们依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莫不是……”
宋明哲收起傲色,眼光晦涩不明,皱起双眉认真说道:“虽然我宋家一直未将此事上报中书省,但既然血蝎门敢这么做,就一定会有承受来自大唐军方怒火的准备,而且朝廷印玺对于江湖帮派来说毫无用处一文不值。”
“如此说来,血蝎门之所以敢虎口拔牙,无非就是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有人许给血蝎门天大富贵或是其他血蝎门垂涎欲滴的条件,这个条件已经足以让血蝎门热血冲头到不顾自身安危。第二种就是血蝎门本身背后的主子身份地位高贵到军部都不敢触碰,血蝎门根本就不怕朝廷的报复,或者说血蝎门背后的人自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奴才。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到头来倒霉的就只能是我宋家,所以我认为幕后的那人肯定是想置我宋家于死地。”
每当宋明哲分析问题时,仿佛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棋者,没有人会把此时的他与平时倨傲不恭的他联系在一起。他不会被任何情绪所干扰左右,冷静的可怕。
所以即使是有人想要对他的家族动手,宋明哲依旧言语冷静,仿佛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李玄霄听着宋明哲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暗自点头,继续说出心中的疑问:“既然血蝎门的主子连朝廷军部都不放在眼中,那么他们肯定有这个自信用不为人知的手段不让刑部提点司那帮狗鼻子闻出来,既然如此你们宋家又是如何查的出他们的行踪的?”
宋明哲谨慎的环顾四周,马车在天门街大道上速度不缓的向前行走,车前赶车的汉子依旧是一副惺忪的模样,确定没有隔墙有耳后,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李玄霄看着宋明哲如此谨小慎微的动作无奈一笑,出口打趣道:“怎么了,难道宋家是奉天教的在长安埋下的探子?”
宋明哲啐了一口“滚”字后以手中白玉折扇掩面,眼光依旧是四处游动,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天策府”?”
李玄霄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了一句不知道。
宋明哲继续低声说道:““天策府”是隐藏在长安城最神秘莫测的巨大组织,里面的成员有谁,掌权人又是谁,具体的目标是什么我到现在仍然都未看清。但是据我所知“天策府”所有的成员都是数得上号的名门世家,而且权势显赫到个个都不比我宋家弱。能够知道血蝎门的一些蛛丝马迹也是我爹从“天策府”里带出来的消息。”
李玄霄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如此庞大神秘的一个组织,大唐皇室枕边安能容得他人酣睡?”
宋明哲嗤笑一声说道:“自从十年前奉天教进入大唐,大唐境内帮派林立豪阀并起庙堂倾轧,大唐盛世的景象也只是明日黄花,离分崩离析的日子也不远了,大唐皇室各个皇子争权夺位忙的不亦乐乎,又有谁会在乎这江湖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