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不行也得行
“不行也得行!我就赖着不走,看你能咋地!”
王玉君怒涨着脸,一骨碌爬上炕,睡在了李惠兰睡的地方。狗赖看见姐姐闭着的眼睛里渗出泪水来,那透明的泪珠顺着太阳穴渗入了枕头。
“你给我起来!”李惠兰扯住王玉君的衣服,使劲的拉,无奈人老力气小。王玉君气不过,扯了李惠兰的被子盖在身上,并用两只手死死的扯住被角。李惠兰瞪着双眼,“你给我滚出去!”
正说着,呲啦一声,王玉君的衣服被李惠兰扯下一块布来。
王玉君终于是爆发了,一下子站在炕上,“你这逼我去死,好,我死给你看!”说着咚一声跳下炕,怒气冲冲的快速向院子里走去。
李惠兰顿时傻了眼,伸手去抓住王玉君的胳膊,却被王玉君狠狠的甩开了。她焦急的跺了跺脚,追了上去,可惜步伐钝拙,根本追不上王玉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玉君向那棵枣树冲上去。
“大道于形,始终轮回,这是命啊!”李惠兰突然静站在门槛,像一个传道的高士。狗赖听得清切,诧异老妈发出这样的语气,那短短的几个字,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出富含着深意。
这个时候,李惠兰不该是像村妇那般,跪倒在屋里,抱头痛哭?
难道,这个复杂的农村家庭背后还有着令人想不到的复杂?这些表面上的斗争难道只是这个家庭矛盾的冰山一角?
狗赖还是个孩子,他看到的表面就是最真实的事实。他怕姐姐头脑一热,就真撞到那棵枣树上了。如果这事真的发生,那可再后悔也挽救不了了。活着多好,干嘛非要你逼我我逼你,把大家都逼到一个窄窄的死角。
狗子似乎也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在炕上哭着向前窜去,就扑通一声在摔在了地上,他没有像以往那般矫情,站起来向门外跑去。
咚,一声闷响,狗赖被门挡住了视线,但他听见大哥王玉峰哎呀一声痛叫。原来这王玉峰听着屋里吵吵,一直站在大门外听,眼看王玉君寻短见,就窜出来挡在了玉君和树之间。王玉君可真是抱着必死的愤怒朝树撞去,她在王玉峰的胸口处一撞,竟然反弹了回来。
她大概是看到求死不能,求生又不行,就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王玉峰双手护着胸口,扭曲的脸显示出他此时此刻的痛,他蹲在王玉君旁边,怕她再次寻短见。
李惠兰就静静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然后转身走到屋里的椅子旁,静静的坐下来。狗赖看着老妈面无表情,然后就看见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的落下来。
无声的哭泣。不管是对狗赖还是王玉峰,李惠兰总是表现得村妇那般的不可理喻,她一贯的作风就是嚎啕大哭,还要坐在地上用手使劲的去拍地面,或者坐在椅子上用手使劲的去拍桌子。唯独对王玉君总是表现得更加隐忍,似乎是装着农村那种重男轻女的态度。但狗赖明白,老妈是在乎姐姐的,她站在门口的冷静是伴着不停地抖动的腿,她那毫无痛苦的脸面上挂着静静流淌的泪。
“妈,你怎么能这样对玉君,她可是您唯一的亲生女儿啊!”王玉峰话刚出口,李惠兰就腾的站起来。但她没有说任何话,而是看着狗赖,眼睛的深处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惊慌。她有歪着头闭了眼,似乎是在听,听很远处的声音。
李惠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向门外走去,“你说甚瞎话,我能有这样的女儿,留着一屁股的屎让我给她擦!”李惠兰大概是说到了心深处,坐在门外的石板上哭开来,“你救她做甚,她死了我倒清静了,你看她的脑怂样,一件事都掂量不清楚,西拉东扯,左顾右盼,缠来缠去把自己缠的寻死觅活的,哎,我的命好苦啊!”李惠兰终于是拍着石板开始嚎啕大哭了。
狗赖看着老妈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才是她一贯的做派。他觉得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干嘛要兜一个大圈。姐姐王玉君婚姻不顺,那就离婚呗,回家住也罢,干嘛非要去看别人的脸色,再说带着孩子也不是不能再嫁,干嘛一家子非的闹出个人命来。
难道这就是人情世故?
“哥,你看咱妈,分明就是不待见我,我好歹也是她的女儿啊!”王玉君一边哭一边说,靠在了大哥的肩膀上,哭的更加伤心了。
“妹啊,老妈人老了,又好面子,你也要理解她。家里的话你确实不能住,不过,你可以去我家住,反正小丽也不在家。”
王玉君没有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确实不能住?狗赖骂了一句大哥,心想怎么就不能住了,这家里有没有狼啊豹子!
李惠兰突然不哭了,他盯着王玉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静静的站在那里目送王玉峰带着王玉君和狗子出了大门。她仰天闭了眼,泪水从旧痕出淌下来。
“孽啊,命啊!”
声音很低很低,仿佛是李惠兰在跟空气说悄悄话,但这话还是被狗赖听清楚了。他的脑瓜子转啊转,似乎有点明白了老妈的苦处。
村里人封建,嫁出去的女儿就真的是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只能脏了整个家族。所以在农村,嫁出去的女儿,就算离婚了,也不能回家住,要不然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不说,亲戚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来讨个说法。王玉君这么的被王玉峰给收留了,虽说不是回了娘家,但也难免村里人说三道四。
狗赖想到了这么个理由,却又觉得太勉强了。村里的闲话固然要去考虑,老妈毕竟是个好面子的人。但开放这么多年了,流传在村里的这等封建也早就有其神而无其形了。没有人敢当面指指点点,厚着点脸皮,让那些背后的流言随风散去就好了。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自己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还一大堆,谁有精神气去管这等无聊的事!
“妈,为什么不让姐姐住咱家啊,我还想跟狗子玩呢!”
“不行就是不行,小孩子懂什么,不要参和大人的事!”
“那你再给我拿两块腌肉,我肚子都饿的咕咕叫。”
李惠兰这次没有拒绝,她出了门,向隔壁的屋去了,过了好一阵才回来,将盛着两块腌肉的碗放到狗赖身边。
狗赖吃了其中的一块,美味顿时让全身都舒软下来,他仰躺在炕上,细细的回味着腌肉的味道。
“妈,那怎么让姐姐住大哥家行了啊,这跟住咱家有区别吗?”狗赖在回味无穷之中,随口就问到。他真的很希望狗子能住在他们家,这样两个人就可以睡同一个被窝,可以从早上玩到晚上。
“不行也得行啊,你姐没地方去了,总得有地方住吧。”李惠兰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狗赖,“你啊,就做好你小孩子的本分,大人的事少在脑子里打算盘!”
狗赖翻起身,把另一块腌肉也吃了。肉入嘴来,却没有第一块的香气来的那么浓郁。他嚼了嚼咽了下去,感觉到腹中不再那么空荡荡了。吃好了就容易想事情,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哥背着狗子的背影,然后觉得姐姐在后面跟着多可怜。要是那个人不是大哥,那这一家三口的背影会多么令人羡慕。
哎,这人世间的感情真是复杂,明明很美好的事情,却总是东拉西扯,到最后只能可伶兮兮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