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化的新妇来家已有三年了。她本不愿来到这里,丈夫长得体面,脑子却不好使,她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心里觉得委屈又说不出口。想一想结婚那天,她哭闹了一场,公公本来答应要送给她金银首饰都落了空,而她当初对此多少动了心。父亲的一段风流史断送了她的前程。她能怪谁呢?
悔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磨殆尽了。她做了孩子的母亲,孩子长得漂亮聪明。她急着给牛割草回来给孩子喂奶,孩子乱哭着尿了她一身,这一幕又恰巧被她以前在学校的男友看到,羞得她无地自容……丈夫永远不能理解妻子的心里,他和她是两个世界。他只能看到她的一部分,就好比端到桌面上的一盘饭菜,是辣子是茄子就不用多想。彩霞的心里只盼望着早一天盖上新房子有了自己的家。为此她努力啊努力,承包土地种上花生,在河滩上摔花生不知不觉到了天亮。一心想着花生卖了钱就能盖起房子了。婆婆答应的给她盖好房子,可等到她来了后,承诺就大打折扣了:你要好好劳动,我再给你帮些忙――她不能多想,多想了脑子一片茫乱。生活像个没有着落的庞大空间,那上面有一片叶子落下来,在风中飘呀飘。孩子哭了,她却摇着他笑着说:“哭什么呢?”
凤仙很满足,首先给老大娶了个好媳妇,下一个她要考虑的是老二。分出去的她就不再管了。她还有两个儿子没有交代。这天,说来也巧,天晴朗朗的,却突然下起了雨。瓢泼大雨顷刻而至,彩霞晒在屋顶上的小麦转眼就浸泡在水里。她着急地丢下孩子,去收麦子。一道电光“噼啦”一声划破宇宙,震得地动天摇,孩子哇啦哭起来,雨水乱箭般射进表粒间,积水在逐渐抬高。彩霞收不过来,着急地喊:“凤仙,你不给我收麦来!你怎么不死了呢!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她的哭骂声村子最东头的人都能听见,可是偏偏凤仙没听见,雨停之后她也没有出现。
鸟雀安静下来,树叶间滴着雨水,清风徐徐吹过。村子特别地安静,仿佛经过暴雨的洗礼,清静了许多。“妈妈,为什么我大妈不给彩霞嫂帮忙收麦子呢?”月月问。“是我也不给她帮忙!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想办法。更何况当着众人的面,骂得烂嘴!”月月不能体会其中的原委。生活和她是有距离的。她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很多问题她都不用去思考。可是这天她去大妈家玩,却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大妈坐在门口,和几个人拉着家常,手底下不知在忙着什么活计。彩霞嫂突然扑进来,一把拉住大妈就打。月月吓坏了,她看见大妈被彩霞嫂揪住了头发拖出去。大妈从下面伸出两只手,抓住了彩霞长长的头发,两个女人在撕扯中绊倒在地,可手和腿还战斗在一起。旁边的人想拉开她们,又不知道该帮助谁。忙乱中人们只知道要分开她们,可拉开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她俩阵地转移的迅捷。大妈身量重,很快占了上风,彩霞有些招架不住了,哭声渐大起来:“凤仙打我,凤仙你打我,你打死我好了!”凤仙扔开她不再打了,说:“小孩子家不教育一下,不懂事!”彩霞在地上又哭又滚又骂,旁边几个年轻媳妇,七手八脚拉她起来,她披散着头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媳妇该不该打婆婆,那是她的妈妈呀,月月想,她远远地看着,理解不了,也不敢上前去。人们为什么要打架呢!婆婆有了媳妇就多了女儿,媳妇有了婆婆就多了母亲。她这样思考着,也梦想着自己美好的未来。那时生活一定是幸福的,就像今天,不,应该是比今天还要好!那么,那个他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个她想不出来,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理化家和信梅家似乎不大来往。理化每每从她家门前经过,都若无其事地走开。可是有时候他就来了,原因是他三爸叫他来拿东西。水龙带啦,手拉犁啦,但凡生产生活中能用得上的,玉华都会给他。信梅恼着个脸,极不情愿,可是又没有办法。反对只会让丈夫恨不得打死她。水龙带是用来浇地的,理化是个精壮小伙子,常在机井上打水泵浇地挣钱,玉华认为他能用得上。信梅不是不给别人东西,而是觉得这么些年理化从没关心过她和孩子们,尤其是玉华不在家的时候!信梅觉得有东西也不给他用。“女人家小肚鸡肠!”玉华边送走理化边嘟囔老婆。月月站在院子里,看别人拿走了自家的东西,母亲在一旁气得不做声。“婚姻中没有爱情!”母亲对女儿叹息。
月月不相信。婚姻里一定有甜蜜的爱情,只是尘世中的人们不知道珍惜。爸爸不珍惜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好好地爱她呢!让妈妈受这么多的苦。可事实上,爸爸单位发不出工资的时候,是妈妈给他钱让他生活,他当时觉得不好意思又非常地感动。大人的世界里有很多孩子无法理解的问题。我等以后长大了再去思考吧!她这样对自己说。
水龙带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这天,彩霞来喊三妈浇水,她兴冲冲地来了又走了。“她是得了好处!”信梅对月月说,“用我们家的水龙带给他们家挣钱。一季要挣多少钱!你爸爸真傻,要把那几百米水龙带卖了,能卖多少钱呢!”钱对人有这么重要吗?月月心里想。过了半个月,理化来收浇水钱。“你看,你们家浇地用了三个小时零十二分钟,浇地现在是一个小时十六块钱,你们这我算了,一共是五十一块二角钱。呵呵,你看我算得对不对?不对你再算算。”“怎么浇水又涨价了?”“用水龙带比过去贵一些。”理化的态度显得很随和。信梅并不计算,回屋里去拿了钱给他。“两毛钱没有就算了!”理化看着钱说,可那上面分明有着一张两角的纸币。信梅把钱递给他,看他转身下了台阶。这座新房子盖起来有好几年了。从此大伯子家,还有公婆就都认为他们过得好。没有什么了可以伸手来拿。
“妈妈,你怎么了?”月月看母亲半晌不吭声像是想着什么心事,愤愤地说,“他用我们家的水龙带给他们家挣钱,挣别人可以,给我们算水电费,还要加上水龙带!”“那你要怎么样?”母亲反问女儿。“她不应该收水龙带的钱,而且,他挣的钱还应该分给我们一些。所以说,他就不应该来收电费。”“够了!”母亲打断了女儿,“谁稀罕他的钱,我还嫌恶心!”钱会觉得恶心啊,月月心里想,但又不敢问。凭什么,哼!
“玉华家的东西就该是我儿子的。”凤仙这样对人说。这话传到了信梅的耳朵里。“她说你只有一个儿子,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以后你儿子出去工作了,你们家这两层楼都是她儿子的!”听着来人的话,月月气愤极了。见母亲不做声,她说:“这人怎么这样寡廉鲜耻呢!不要脸叫什么!”“你跟她上什么计较!”母亲制止女儿。月月不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什么都能忍,为什么要忍,她跟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这混蛋,等我长大了迟早有一天要去教训她,看她这么些年欺负我妈妈!她恨不得明天就能长大!母亲看着女儿笑了。她这个女儿,无需语言,她也能明白她的小心眼里想什么!母亲劝女儿:“遇事要宽容大度一些。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众人都笑了,月月没有笑。
“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跟他们家人有关系!她和她的孩子们。”月月问母亲。“他是你爸爸的哥哥。你不也有哥哥吗?”说到这儿信梅笑了。振中有个好妹妹,她聪明灵秀的样子,谁能把她怎么样呢?月月感叹:“可惜了,彩霞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母亲告诉她:“她跟她妈是一个样。你没见她骂人那样子。你妈可没这本事。”“唉!”月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多年以后,月月长大离开了村庄,她还时常想起这些往事。往事如烟,可是在依稀的记忆里,一种情感困绕、约束着她,像一张游离的网,而她则如同这网里的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