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月月长成了大姑娘,到县上的重点高中读书。人生有多少事都恍如烟云,过去和现在,泾渭分明又交织相错!年关将近的时候,月月考完期末试回到了家。从她进门,母亲就一直在忙活,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月月偶尔帮母亲拉平拆洗后要缝制的褥子里面。母亲很少说话,安静地做着事情。
总结这学期学习情况,月月感觉很不理想。头一回离开家,在外面她总是特别想家,不能集中心思学习。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想这些没用,帮不了母亲,可还是无法克制地要想起和母亲一起浇水、锄草、摘棉花的情景,那些生活的场景,比起老师在黑板上做的运算似乎要丰富有趣得多。现在,她再回到了这里,回到这间曾经生活过的小屋,木床、书桌和椅子,一切如昨,又都发生了变化。一种奇怪的东西渗入了她,她还不知道这叫做什么。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又不能清醒。去外面走走吧,寒冷的空气,生机的田野兴许能启发她的思考!故乡啊故乡,你像一位经历丰富的老人,始终沉默不语,你到底在向我讲述些什么呢?
沿着村边的小路,月月慢慢地往前走。白露为霜的季节,到了正午,草地以及庄稼枯萎的枝叶上都落着厚厚的白霜。她抬起头向远处望去,只见白茫茫的天空下一片青翠的麦田。祖祖辈辈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耕种着小麦、玉米、黄豆、花生等作物。庄户人是快乐的,农忙季节在田间从早忙到晚,冬天围着火炉守着热炕。人们对生活现状很知足,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偶尔有年轻小伙子出去当兵,一去就再没有回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月月问自己,她除了教室和书本,对其余的东西都很模糊。
天冷,月月感到手脚冰凉,她朝手上哈哈气,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母亲一年四季对生活都充满了热情,那里面隐含着一种她至今都不能理解的东西。她停下来,回头望望小村,村子离她渐渐远了,隐退在一片薄雾里。眼前这条路,上中学的时候她每天都走。那时候感觉很快乐,浑身充满向上的朝气,一路上来来去去,都是匆匆忙忙。母亲每日在家中等候,只要她回家稍晚一点,母亲就会到桥头、到路口、甚至更远的地方去接她。妈妈啊,我从小在你的呵护里长大,现在,我已长成大人了,却总也走不出你的温暖你的关心!这对我变成了一种牢笼、一种束缚,约束和限制着我!
到底是怎么了,月月摇摇头,努力想甩开这一切。她真希望自己长大走出了家门,从此能独立地生活,绝不做那柏抱槐的树!远远地,前面出现了几个村庄,那是焦村和柳庄,她的大姨家住在那里。雾气在空中轻轻地飘移,丝丝缕缕,继而又连成一片,滑落在深深的寒气里。村落在冬天的薄雾里时隐时现,仿佛变化的魔术。寂静的田野里,消失了天籁的声音,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几天后,月月平静了很多,开始帮母亲做饭洗衣服。今天二姨寡居的女儿来了,她是一个教师,带着一个男孩子。对门的慧婶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她挺高兴,不介意对方有三个儿子,可人家却不愿意她。“为什么呢?”月月问妈妈。“她的个子太低了!”母亲背过外甥女对月月感叹。“男人对女人的长相会如此在意吗?只要心好就行了嘛!”月月说。“傻孩子,你不了解男人的心。”母亲看着女儿,月月长得漂亮,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神采飞扬,世间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无可挑剔。
“她嫌我什么呢?”丽丽恳切地问姨妈。信梅不做声。“嫌我带着个男孩子!”丽丽沉思了一会,又说,“人真自私,怕男孩子长大了要娶媳妇买房花钱多!”信梅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外甥女已经嫁过两次,可都不如意。头一回她不听家人劝说,与村里一个男人同居,一年后那人接父亲的班出去工作抛弃了她,她又回到了娘家。此后,她苦学一番考取师范,也有了一份工作。第二次婚姻,男方家里很富裕,可是不到一年她就发现那人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还是个半傻。家里人劝她将就一下,她不听,坚决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往进了学校。十几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结过婚。别人一听她离过两次婚还带着个男孩就犹豫了。想到这些,信梅安慰外甥女说:“丽丽,你还年轻,不着急。以后还会有合适的。”丽丽听了这话,说:“姨,那我先回去了。”信梅留她吃饭,她推说有事下楼去了。
后门被推开了,月月领着几个男孩子走进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月月抬头看了一眼表姐,眼神显得无助又无耐。丽丽猛然遇见几个男孩,停下了脚步,让他们先过去。她回头朝楼上望了望,姨妈不知因为什么活计停在了上面,还没有下来。
月月把来人带到自己的房间,却不知怎样招呼他们,她拿出母亲为过年准备的糖果。小伙子们都不吃,在桌旁坐下来。月月心里七上八下,她真想叫母亲来,因为她从没有应付过别人,尤其是男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同村的峰峰来传话,说大海来看她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大海会来到她的家?――不欢迎是不行的。她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出去,在村口,大海一看见月月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显得乐观又自信,好像月月就没有对他设防,他不需要跨越障碍一下子就走近了她。可月月觉得自己是独立的自己,并没有跟他相连。“你还像以前的样子!”他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在心里说:“我已经苍老了很多。一切都改变了!”
这样,他不明白她,她也不明白他,他们对坐在一张桌前。“哪天考完试的?”大海问。“前两天。”月月不想回答,但还是勉强应对一句。屋子里空气很窒闷,峰峰递给大海一支烟,大海摆摆手,表示不会吸。男孩子们吐着烟圈,一会儿的功夫小屋便烟雾弥漫。月月呛得想咳嗽,她忍住了。大海随意问了几句她学习上的话,便告辞走了。空荡荡的屋子只留下了月月一个人,她的眼泪慢慢地涌上来,她恨自己。她本不该见他,见他做什么!他已经考上了中专,成了这个地方令人羡慕的名人,而她呢,因为一次失利,被人垂怜叹息。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想到这里,她抹去了滑落在脸庞上的泪水,自言自语:“我们已经结束了,那些一起上学的时候!现在你是我,我是我,我和你的生活一点都不一样。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母亲送外甥女出门,听到屋里月月的哭声。“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丽丽问。“是不是刚才大海来了?”母亲问。她的直觉告诉她,大海来过了。女儿不做声,更坚定了信梅的猜疑。“觉得人家考上了自己没考上,唉!”信梅叹口气,她最了解女儿争强好胜。“月月,你能有这骨气,说明你有志气。他考上了,你以后还要比他考得更好!”丽丽鼓励表妹,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母亲和表姐走后,月月停下了啜泣,她发现,生气不应该。大海其时是在帮她啊,并没有嘲讽她的意思,是她多心了。在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外人,她也不与人打交道,可是现在,大海啊大海,你搅乱了我本来平静的生活!这真是:
同窗共读本无话,
如今两地成相悬。
好心探访明白意,
却惹猜疑成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