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的几个月里,信梅再也没问过婆婆海堂。海堂对这个媳妇,也视为眼中钉,左一斜又一瞥的。夏天的屋子特别热,这天,海堂叫大儿子帮忙,把床挪到外面的过道上吹吹过堂风。床刚刚搬开,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妈,”玉生惊奇地捡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呀?这不是你的布证吗?”“我的布证?”海堂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不错,这正是她想了几个月的那张布证。
“妈,你看,你怎么能说是信梅偷去了呢?跟妹妹还追到信梅娘家去,让她在娘家妈面前没脸面。”“嗯!”海堂揽着布证在胸前,装作没听见。
信梅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故意走到婆婆的面前问道:“妈,你的布证找到了吗?”海堂一边低头做着活计,一边含糊其词地说:“嗯,寻着了。”信梅还想问什么,可她看到老太太头上的发卷,已经白了一半,想一想她还是丈夫的亲妈呢!忍了忍,转身离去了。
大儿媳凤仙坐在炕头上,缝制一件孩子穿的衣裳,从开着的窗户里,听到了外面婆婆和弟媳的对话。她不做声,用牙咬断了丝线,事不关己,她是不会关心的。不过,老太太要布证做什么用呢,他有老头在外头工作,女儿们又都出嫁了,只留下这个最小的在跟前,又懒又坏,她迟早要收拾她。
“凤仙!你出来!”窗外一声尖叫。不用问,这是小姑子爱芳在作怪。凤仙二话没说,下炕来趿拉上鞋子往外走。爱芳一见大嫂出来,想往后退,又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用手指着凤仙破口大骂:“你瞎了眼了,看不见我妈的褥子都霉了不知道拿出去晒!一天操的什么心干的什么事!谁让你跑到我们家来了!”“小蹄子,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今天不修理修理你,你不知道我厉害!”凤仙挽起袖子上前去,扬手就准备给爱芳两个耳光。爱芳一看势头不对,连忙向后躲,恰巧玉生听见吵架走了出来,把妹妹护在了身后。“大人怎么跟个小孩子计较呢!”他责怪老婆说,声音怯怯的。爱芳一看有哥哥撑腰,势头又上来了,骂道:“谁娶你这媳妇算倒八辈子霉了!来给我妈什么都不做,还要叫我妈给你看孩子洗尿布,你算什么东西你!”凤仙欲推开丈夫,说:“你还给我找事来了!二十五六的大姑娘,到现在你都嫁不出去,还有脸说我!”玉生在中间挡来挡去,拦着老婆不让打。姑嫂正在气头上,海堂听见出来,恼着个脸,拉住女儿的手往回走。“妈,我不回去!”爱芳甩开母亲的手,撅着嘴。玉生把媳妇推进了屋子,在外面合上了门。他站在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屋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凤仙去哄孩子,轻轻地拍着。孩子衔着**,低低地呜咽着。
在这场争斗里一直没有露面的是信梅,她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的打闹,不出来劝阻,也不判断是非。她只想能离开这儿,有自己的家。想一想,她又开始做活了。
夏粮收获的季节,麦场里一片忙碌,农人们忙着拉麦,摊开晾晒,机车拖着沉重的碾子在金黄色的麦秆上转圈,不远处有十几口大缸,盛满了水。凤仙一大早就来到麦场上,把孩子放在麦场外有树阴的地方,抄起一把铁钗挑起碾过的麦秆,火辣辣的太阳在头顶,汗水从她的脸上滴滴滑下,落在麦场上。到了下午时候,晴朗的天空突然响过几声炸雷,紧接着狂风大作,暴雨眼看着就要到来。
爱芳在不远处用麦秆扎着一条辫子,旁边放着一条已经编好的,她打算做好了接在辫梢上。手里的这根已经编好了一半,眼看着就要做好了。“爱芳,干活来!”凤仙一声喊。爱芳抬头看见大嫂浑身汗湿的样子,嘴里嘟哝着:“臭农民!脏死我了。”海堂从边上走过来,对女儿说:“走,回家!”凤仙跑过来,拦住她们:“走不成,去给我干活去,你没看见我有多忙!”“你忙关我什么事啊!”爱芳说,“你忙我也忙着呢!”又是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刷拉拉扫下来,砸醒了远处睡着的孩子,孩子哇哇乱哭起来。凤仙顾不上说话,上前拉住爱芳,劈头盖脸就打,海堂见了,气得流下了眼泪:“你敢打我女儿,我女儿我都舍不得打!你算什么鬼东西,也配当人!呸,贱货!”她上前拉住凤仙,照着她的后背就是两拳。凤仙回过头来,一手拉着爱芳,一手揪住海堂,人高马大把她们都塞进跨下,按在一起打。海堂跟女儿鬼哭狼嚎地喊叫:“杀人了,杀人了!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女人啊,欺负我们母女!”天空中一个闪电,大雨一声霹雳落下来,顿时天地间一片混沌。哭声、骂声、风声、雨声和在一起,不远处农人们忙着给麦堆盖上塑料布,又用砖头压在四周,完成后急急地拉着孩子离开。对于这场大雨,信梅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每天收听天气预报,安排好打麦。当大嫂和婆婆小姑打架的时候,人们是看不见她的影子的,她像消失了一样,可是不管什么事,她都能知道。
雨后,盖着麦堆的塑料布上落着一颗颗晶莹的水滴,麦场低洼的地方积着些许水,形成一个个小水潭。雨过天晴,蚂蚁也出来活动了,绕着雨潭边急急地爬过。雨前的那场恶斗,人们再想起,只是偷偷地笑。小村安静极了,家家户户都在过日子。而他们的祖先故里,那棵千年古槐,也兀立在黄河东岸汾河滩上,两个原本有关连的事物,在天地间,各居一处了。
正午的太阳洒满了院子,信梅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妹子,你在啊!”凤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信梅在切菜。“哟,土豆丝切得这么细!你是个能行人!你没见那老不死的,切得萝卜像板凳腿!”她撇了撇嘴,表示恶心和厌恶。信梅不表态,只问道:“嫂子,有什么事?”“嗯,也没什么事!那老的小的把人都害死了!不管怎么说,咱俩心里不能有什么!你想,她俩合伙起来欺负媳妇,咱俩要不团结,那还不叫人害死啊!”“我和她们没什么!”信梅淡淡地说。她既不想要她们帮忙做活,也不要她们的经济支持。所以她一直认为,各人是各人的。
“妹子,我知道你是个开明人!有什么都在心里不说。家里的事,你也都明白。其实我的心也好着呢!我原本娘家很有钱呢……”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信梅静静地听着,也不问她。她想说什么她不拦,可是她不说什么她也不会问。风仙顿了顿,缓过来说:“现在就咱们两个了,以后你要有什么事了,尽管找大嫂帮忙。大嫂要钱没有,要力气可是有的。还有你大哥,也可以――”没等她说完,信梅就打断了她,说:“谢谢你,不用了!”凤仙愣了一下,没回过神来,信梅说:“今天下午你就在我这儿吃饭吧!看,我都快做好了!”凤仙一听忙说:“我也得去做饭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呢!”搭讪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