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法桐轻筛着阳光。崔春坐在窗前,看着窗棂上那一串串明灭的叶影,说:“月月,你以后想报考哪里?”月月不做声。崔春回过头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如果渭南师专录取你,你会去吗?”“我想去陕南,我觉得陕南特别美。”月月说这话的时候,在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派青山绿水的景象。“哈哈哈……”崔春和杨飞不约而同地笑了,崔春笑得咳出了眼泪,她强止住说:“让杨飞带你去吧!”“怎么了?”“你去过商洛师专没有?”“没有!”“让杨飞带你去他家,从他家后院往下看,就能看到商洛师专的全貌。是不是这样子,杨飞?”杨飞低头笑得说不出话来。
月月明白杨飞家在陕南,她故意说:“他家没有后墙吗?”崔春好像去过似的说:“他家后墙上有个洞,你可以从那个洞看出去。”这下,月月也被逗笑了。崔春示意杨飞:“哎,你赶紧带她去吧!当哥哥的可要有责任心!”杨飞早笑得捂着肚子说不上话,月月心想崔春怎么这样“坏”,崔春也被自己的恶搞笑得淌眼泪。玩笑声消隐在高考的层层热浪里。一天女孩们刚午休,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崔春拉开门,一个看似疯癫的女人站在门外。“妈!”月月在崔春身后叫了一声。信梅满头大汗,一拐一拐走进来,见门口有一盆水,上前洗了把脸,又拿毛巾擦擦。盆里的水好几天没换了,最近经常停水。月月在一旁看着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母亲头上层层白发,又厚又长;穿着过时的衣服,洗得发了白。可这些母亲全不在意,她用左手抱着右手,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坐下,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的女儿。月月走到母亲的身边问:“妈,你怎么来的?”信梅笑着指了指西面,月月知道,母亲住在舅舅家。
母女重逢格外高兴。月月一边替母亲梳理着头发一边问:“我爸爸出去了吗?”信梅又用手指了指西面,月月明白,爸爸去西安了,临行前把母亲送到了舅舅家。舅舅前一阵从边城回来了。有一次他来到单位,见到了住在这里的外甥女。月月不再说什么,替母亲收拾好,母亲笑着,歪着头让女儿管护自己。崔春呆立一旁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知道这么漂亮灵性的月月,有一个病疾的母亲!温金花闻声赶来,看见月月给母亲采耳朵,说:“是月月妈呀!”信梅认识温金花,她以前听弟弟说起过,就笑着跟她打招呼,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表示不能说话。
“多么要强的人!”温金花感叹。“这人太能行了。我们都不如。我以前听李局长说起过,他有个姐姐,屋里屋外都能做。他们家多亏几个姐姐帮助。李局长上学都是他姐姐纳鞋供给的呢。”信梅笑着,对于贡献她从来不提,为亲人做什么都觉得应该。她感到人活着就是要做事,有事做要比无事可做好得多。月月听了温金花的话很伤心,心想:以前母亲辍学供舅舅读书,舅舅上大学也是爸爸供给的,现在,舅舅一家生活得很好,自己家却成了这个样子!母亲估计时间不早,起身冲女儿摆摆手,示意该去上学了!
月月从没有走过今天这样长的路。三个人一起下楼,母亲走得慢,一级一级慢慢地往下挪,月月走到楼梯口停下来,回头看母亲已经走下来了,她冲女儿摆摆手,示意不要管她,赶紧去上学。月月和崔春向前走,她感觉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母亲就在身后,一个人一拐一拐慢慢地走。没有人搀扶,没有人陪伴。她回过头去,看着她风烛残年,行走在烈日下,想哭但止住了。无数次这样时她都对自己说:“要坚强,不能哭!”这段路今天是这样地漫长,每迈出一步都很沉重!她感觉路像一根橡皮条,在她和母亲之间拉长――拉到了极限,再增多一点都很艰难。她想回过头去喊一声:“妈!”――怕自己会哭,不想再去上学了……眼泪涌出来又慢慢地渗回去。走到拐弯处,月月回头看,母亲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她低着头,甩动左臂,正努力向前行。
崔春过后没问起过月月关于她母亲的事。月月还像以前,每天去上晚自习。临近考试,不管教室里别人是玩耍还是谈笑,她都集中精力,把每一分钟都投入到学习中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对自己说,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正披盔戴甲准备出城迎战。这天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月月一个人匆匆穿过漆黑的胡同,这条胡同到了晚间就会变得很深很静,她总算走到了尽头,长舒一口气,向楼上望去,她们屋子的灯亮着!
兴冲冲的月月推开门,却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只见崔春劈头盖脸地问:“月月,你为什么要去教室呢?”月月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崔春又问:“难道这里不能学习吗?”月月不知说什么好。教室人多,大家都在紧张地复习,那种环境她已经习惯了。每个晚上她做着各科的习题,查找着知识的漏洞,下晚自习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又有了新的提高,回家的路上感到特别充实。“怎么了?”月月问崔春,一边拿脸盆去打水。“我妈来了。”崔春悲伤地说。月月不明白,这不一件好事吗?为什么生气呢?也没在意,出去打来一盆水,开始洗刷。
崔春走到月月跟前,很认真地说:“我妈来了,杨飞也来了。”“嗯!”月月听得很认真。“杨飞刚来,我妈就到了。他在床上做练习题,忽然听到我妈叫门,吓了一跳,慌得从床上起来,找不到鞋。”月月听得忍不住笑,杨飞随随便便习惯了,经常进门脱鞋子趴在床上做题。“那又怎么了?”月月问,不以为然。“问题就在这里!我在门口,越着急他就越找不见鞋。我妈在门外把门都敲破了,我好半晌打开了门。我妈一进来就骂:‘你们这对狗男女在里面做什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半天不开门!’杨飞忙上前解释,我妈根本不听,还从外面叫来一辆三轮车,要把我的东西拉走。”月月笑得说不出话。这戏剧性的一幕就发生在这间房里!“那后来呢?”“温阿姨来了,她拦住了我妈。你都没见,我妈气成什么样子!”“唉!”月月叹口气。她心里也觉得杨飞很毛躁,可他的心灵像孩子一样纯真啊!“月月,你看,你要不去教室的话,那我妈就不会这样想了,什么事都没有。”崔春说完气得坐回到凳子上。
月月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个小小的误会引来崔春母亲如此的暴怒。大人总替孩子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边想边收拾学习用品――时钟指向了十二点。
杨飞有好几天没来了,月月回来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杨飞呢,这几天在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崔春懒懒地答。“不见人影了!”月月感叹,心里空落落的。这天中午放学,她意外地发现杨飞在房间。“杨飞!”月月高兴地跟他打招呼。杨飞看着月月,笑着不说话。他像有什么心事,可她早把那晚的不快忘了。之后,他来得越来越少。有一天,崔春交给月月一张纸条,说:“杨飞走了。”
“杨飞走了,他去哪里了?”“回陕南了,回去参加高考!”崔春面对窗户,又解释说:“他来的时候,我们班主任给他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让他在这里参加高考,可他还是走了。”月月打开纸条,只见揉得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小字:再见了,不懂事的月月。以后不能陪你了,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月月还在发愣,崔春看了她一眼说:“杨飞说不懂事的月月。”说完哈哈大笑。月月不解其意,又不能多想。七月,真的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