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声长笛,载着月月来到陌生的城市。早上增智开着三轮车来送她,随着三轮“突突”发着的声音,月月的心开始剧烈地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她忍住了。是呀,今天是个好日子呀,她好容易才盼到!三轮车载着月月慢慢从村中驶过,没有人来给她送行――信梅病了,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乡邻。月月看着身边一户户人家向后移去,增智把车开得很慢,一种拉长的痛苦在月月心里缓缓地流……再见了,故乡!再见了,我的父老乡亲!
月月想让表哥送他去西安,这样,父亲就在火车站接她。可增智说长大了就要一个人去锻炼,这样,月月带着几千元独自登上火车。西安是这趟车的终点站,她在车上提醒自己。列车以感觉不到的速度慢慢驶入车站停了下来。一时间,人头攒动,安静的车箱躁动起来,人们纷纷拿行李下车,你挡了我,我拦了你。月月看着忙乱的人群,一边等人少一些了再走,一边寻思着得找一个人帮忙,把架在上面货架上的皮箱取下来。架子很高,箱子也很重,她的个头根本够不着,找谁帮忙呢?人们都在赶时间,没有人注意到旁边这个一直坐着的姑娘。终于,车箱里只留下最后一个要走的人。“大哥,”月月喊住了他,“请帮我把上面的箱子拿下来,好吗?”男子回过头,仔细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皮箱,大概觉得只是举手之劳,他把箱子取下来搁在地上。“谢谢!”男子稍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了。
“这是我的人生第一课。”月月在心里对自己说。出门在外,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要向社会求援。她沿着长长的通道,一个人提着沉重的皮箱,拐了几个弯――没有别的岔路,只此一条,它无疑是通向外面的惟一出路。旅客早走了,她一个人向着前方,一直往外走,终于看到了出口检票处。张玉华等在车站两个小时了,他一大早从工地赶过来,女儿今天开学,她一个人第一次来西安。火车站人多,尽管女儿聪明,可他终究不放心。看着出站的人越来越多,可就是不见月月,“不着急,月月就在后面。孩子聪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等到人都散了,还不见月月的身影,他有些慌了,孩子怎么了?这是火车的最后一站呀,车到站后就不走了,火车上人都下光了,她……他寻思着,一边不放弃地朝里面张望,空空的通道一直伸向里面,长长的没有一个人影。他的心急跳起来。月月来到出口,向外望望,希望能看到父亲。一群人围着的出口她不急着挤出去,而是先在人群中定位。“月月!”忽然有人叫她。“爸爸!”月月寻声看到了张玉华焦急的面孔。
“我吓了一跳!”张玉华带着月月出来,“车站上人多人杂,你没有出过门。”月月看着眼前鲜花怒放的广场,她感觉生活并非像父亲说的那样,就像刚才在火车上那个帮助了自己的男子。路上就有路标,到处都有标识。“西安在开会。”张玉华猜测。“作为陕西的省会,火车站是它的对外窗口,向过往路人推介西安,让他们喜欢这里来投资。”月月说。张玉华看着女儿,她是有文化的,这么多年不见,长成了大姑娘。她总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把一双儿女都供养成大学生,那是张玉华此生最大的心愿。
周凯一大早就在车站迎接新生,学校每年都有这项工作。他们十几个人,都是去年考来的,对于那些刚刚踏进这个城市的学子来说,他们是学校的老生。每个学校都在车站设了接待站,上面高高地悬着学校的牌子。一个个新来的学生和家人一起,提着行李慢慢地从一个又一个校牌下走过,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马上就有几个人上去帮他们拿行李,那样子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月月和父亲也在接待站中寻找,他们却没有看见月月学校的牌子,找到后面都没有。“真奇怪啊!”月月看到旁边有几个女学生,她们坐在一张桌前,像是在等人。于是上前去问:“您知道工商学院在哪块吗?”“就在这里!”“啊!那为什么没挂牌子呢?”“早上挂着的,牌子他们刚才拿走了。”年轻女子指了指后面,月月看到不远处有一块用布做的校牌,那上面有“工商”二字,左右两边都深深地折了进去。“欢迎新同学!”周凯迎上来,忙不迭地从张玉华手里接过皮箱,径直向后走去,月月不认识他追了上去。“要放到哪里去?”“放心,行李都搁在一起,一会儿校车会送回去。”他放完行李,上下打量打量月月,又看看张玉华。“你们从哪里来?”张玉华跟他唠着闲,月月对此没兴趣,她只想早一点回学校去。校车刚回去,他们得等30分钟。
城市一片喧嚣,小汽车“嘀嘀嘀”地来来往往,行人川流不息。除了刺耳的噪音,呛人的汽油味,再就是沉闷的空气。她头一回离开空气清新的农村,步入人口聚集的大城市,感到一阵阵头晕。周围聒耳的嘈杂像烧开的油锅投入了一块面饼,“吱啦”一声炸开,世间的焦躁、不安、无耐都在里面翻滚。她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清晰起来,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崭新的环境里她还没有找到可以寄托心境的地方。人影晃动着,红的,绿的,蓝的;男人揽着女人腰走过,女人在男人的怀里嗅着一朵风干的花;孩子牵着大人的手走过,对这个环境没有天生的嫌恶;老人慢慢地踱过,周围的车声人语好像都听不见。世界在月月的感觉中特别的刺眼刺耳,空气好像变了味道,粘稠的,吸在肺里没有知觉。故乡,那遥远的蓝天下,空旷的原野上,百花盛开,碧草连天,清风夹着细雨,多情地吹遍山川河流――它远远消失在记忆里。她离开了它,来到了这里,这儿应该是每个人都热切向往的地方。“我应该爱她!”月月在心里对自己说。
终于她看见了翠色,那是在公交车上,校车拉着他们回学校,去到他们即将学习生活的地方。她心情激动地看着窗外,不时有一两条槐树枝轻盈地滑过车窗,鲜嫩的颜色在夕阳的照耀下生机勃勃。公交车像个疲惫不堪的人,载着满满一车的乘客,穿过繁华的街市来到城郊,顿时街道变得宽阔起来,人群也不再那么拥挤。汽车在斑驳的树影里穿行,迷离的色彩让满车的行人在经过长时间的乘车后感觉昏昏欲睡。“到了!”不知道谁说。人们竞相向外看去:一处清静的院落,三面是高楼。整洁的砖铺地透着丝丝的凉意,上面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闲散而又自信。可人们很快又发现,住在这里的人多半没有相貌――并非是才子佳人的神话,女子端庄素雅的气质里,一张长相平平的脸,而或还有模样不周正的。她们生得不漂亮,却处在这样一个浪漫幸福的乐园里。“上帝是公平的,它给了女人智慧,就不再给她相貌。”月月想到了这句话。她自己也要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