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杯茶
加上一朵黎明芳香的茉莉
袅袅飘起一声清脆的鸟鸣
哗啦啦的河水
绕过险石林立的山谷
刷新春花秋实的记忆
天黑时,振中从外面回来,看见爷爷坐在门口的床边,迫不得已打个招呼就走了过去。信梅紧跟着回来,她站定木然地看着公公,“信梅!”张伏中开口,他觉得不能跟一个“哑巴”上计较。信梅“嗯”了一声一拐一拐走进去。张伏中年轻时在城里工作,老了才回到农村。屈海堂丈夫和几个女儿都在外面工作,把几个儿媳都不当事。想起公婆年轻时对自己的不好,信梅对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月月在后院,听见哥哥和母亲回来跟爷爷打招呼,心里偷偷地乐:“他们谁也不知道是我把爷爷接回来的!谁都想不到这个!”
振中低声问妹妹:“是你把爷爷接回来的?”“嗯!”月月边说边朝四下望望,觉得很无所谓,“是爸爸让我把他接回来!”信梅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唉,真傻!”振中自语。“啊……嗯……嗯!”信梅马上附和。月月低下头,她想人都已经回来了,你们不同意,也没有早说。她不明白让爷爷回来住几天怎么会让大家这样反对,他已经在姑妈家住了很久了!振中看着妹妹,他这个妹妹,大家都说聪明,“菊花村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说我妹妹不聪明,可我就看不出来你到底聪明在哪儿了呢!”
次日天蒙蒙亮,振中就叫妹妹去下地。“起这么早干什么?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张伏中见状,颤巍巍地坐起来。振中拿锄头正往外走,听见了说:“不干活吃什么?她什么孩子?都长大了!”张伏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振中经过厨房门口,进去拿了一个馒头,月月跟在后面――地里有五六个小时的劳动,那地方什么吃的都没有。张伏中从屋里出来拿一把笤帚打扫院子,还把角落的树叶都清扫干净了。振中边吃边瞥了他一眼,月月奇怪地说:“角落里的树叶都要扫!那地方又没人去!”张伏中扫完扔下扫把坐在椅子上休息,说:“以后我每天打扫卫生,环境好了精神好!”又故意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振中说:“你看谁要你,你去嘛!”张伏中叹了口气,说:“别人要我我还不去呢!你这孩子,说话有问题!”月月看着爷爷,觉得他没什么不好,可哥哥为什么不喜欢他。哥哥好像对人总是充满仇恨!
月月发现爷爷总吃得很少。这张靠墙放的餐桌,本来可以宽宽松松坐三个人,因为加了爷爷显得紧张起来。“我们把桌子拉开吧!”看见爷爷总碰了母亲的筷子,而母亲显得极不耐烦,月月向哥哥建议。可振中听了理都不理。这天吃过饭,振中一个人闷闷地抽着烟,自言自语:“让他住两天,过一阵子就叫他回去!”“让爷爷回去,为什么?”月月心里直纳闷,她想起有一次信真姨妈来家里,看见爷爷问:“哟,你怎么回来了?”张伏中用看一个外人的眼光看着她说:“孩子把我接回来了。”信真不再说话走到后面去做饭。信梅走过来看着姐姐,信真看妹妹一眼不好说什么。她们都想到了一个人――月月。
吃饭的时候,张伏中俨然以主人的姿态招呼信真。“你是客人,到我们家来了,也没有好招待。”信真说:“我是什么客人,我是给我妹妹当奴隶来了!因为是我妹妹,我儿子都没有办法。我这么大年纪,谁给多少钱我儿子都不会叫我去伺候人!”张伏中感觉自己失言,拿一块信真做的菜卷慢慢地咬一口。信真招呼妹妹吃饭,自己却没有吃的意思:“过一阵子天冷了,把火炕给你住,我和妹妹住床上,生个炉子。”月月听懵了,母亲身体不好,明明睡火炕暖和,却怎么能让她睡在床上呢?这回她感觉到爷爷是个问题了。振中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张伏中不好意思地推说:“我不冷,不冷……”
月月这才发现问题的复杂,自己惹下了大祸!可父亲当初为什么要让自己把爷爷接回来呢?“你爷爷回来就不走了。”张玉华在一个月后回来了,他很严肃地说。“啊!……”月月发觉上了父亲的当。她没有想到爷爷接回来居然就不走了,那母亲又怎么办?母亲是个要人伺候的人啊,她有病!爷爷住在这里由谁来照顾?难道信真姨妈替自己伺候母亲还要再伺候爷爷!她不知道怎么办?
天黑的时候,月月从外面回来,她穿过长长的院子一直走到后门口才发现哥哥坐在那儿吸着一支烟。夏天还没有过去,知了的叫声仍然很响。暮色沉沉的村子,回响着蝉一阵阵尖利的嘶鸣。偶尔有一辆三轮车“突突突”地驶过,打破寂静消失在黑夜里,夜复拢合,像一枚滴落在荷叶上的水珠,被人从中间划开,又迅速复合了一样。“过几天就叫他回去。”振中下决心说。“可是,他不想回去。”月月说。“那还由了他了?”振中说,他抬头望着妹妹。“让他留在这里,你不想再上学了?”这下月月无话可说了,她没有想到爷爷在这里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的不便。“姨妈是被人伺候的人,在家里,改凤嫂子不敢说她一句,增智处处惯着她,就像惯着一个孩子。”振中提醒妹妹,“难道姨妈在这里伺候咱妈,还要再伺候他不成?”黑暗里月月没再说一句话。“他住在他女儿家是对的。他养大了他女儿,他女儿就该养他老。”老人的问题月月从没考虑过,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是母亲的孩子,却没有想过姑妈也是爷爷的女儿,她也有过小的时候。
争吵很快开始。月月不时听到爷爷和哥哥在吵架。爷爷说:“你还是大学生呢!隔壁夏社家是农民,都能千里寻回祖母。你现在硬要把爷爷赶走,也不嫌说出去让人笑话。”振中说:“笑话什么呢,人都看到我母亲有病,家里是这个样子。你养大了七个儿女,他们对你也都有责任。”“难道你对我就没有责任了?”一听到责任二字,张伏中来了气,“人辛辛苦苦养大儿孙是为了什么?”“你没养过我。”振中肯定地说。“我没养过你,可我养大了你父亲。”“我父亲在外面,不能对你尽责。”“他是为了他的妻儿,为了这个家!我可怜的儿啊,他不在你要替父尽责!”“我是个学生,我没办法管你!”振中平淡地说。张伏中生气地用拐杖敲着水泥地板:“你没办法管我你就不管了?我看过报纸,人家有个孩子,上学都背着母亲。他能背母亲去,你也能背爷爷去。”“我把你背学校去,我妈谁管?”“不孝的子孙!……”张伏中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直喘气。“孝是有范围的。我只对我母亲尽孝。我母亲养大了我。你养大了谁,他现在也要对你尽孝。”黑夜像一座喷发前的火山,在燥热里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伏中拿着一张纸对振中说:“你看看,我眼睛不好。这是我昨晚写的,我想了一夜。”月月远远地看见一张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爷爷要说什么呢?振中对此没有兴趣,说:“我不想看。”“你看看,我就针对你写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那我就不客气了。”张伏中边说边展开纸大声读了起来:
菊花村上出状元
少年得志意风发
持家创业惟艰难
坎坷人生放胆行
爷爷高龄寄人下
宽屋长墙闲日月
社家千里寻祖母
千古孝名传八乡
不孝子孙人不知
硬将爷爷赶出门
……
“行了行了,你不用念了!”振中打断了他。“写得狗屁不通。”“什么叫狗屁不通?我打死你这不孝子!”张伏中气急操起旁边的拐杖。“你打我?你没资格打我。我是我母亲养大的,我母亲养大我不是为了给你当狗。我尽孝也只给我母亲尽孝!”“你母亲、你母亲,你口口声声说你母亲!你对爷爷不尽孝对你母亲也不能尽孝!”“我对我母亲孝顺得很呢!”听到这里,信梅在一边不住地点头大声“啊、嗯,啊、嗯”着,表示对儿子孝心的肯定。振中挡住拐杖说:“我们兄妹小的时候,你没管过没理过,这些年月月上学,你管过她什么呢?她小的时候,你有工资,你养过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