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最高楼层的唯一一间病房里。
一个俊美如铸的男人,静默在床上,脸色苍白,茂密的长睫,随着心绪浮动,微颤。
直到,彻底冲破黑雾,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脸上——他皱眉,伸手挡了挡。停留在脑海里的最后一点记忆,是拿出手机努力拨通了一个电话,让他代他去临镇将尚肖弄好。
黑眸望向沙发上的男人,薄唇微启:“蓝墨,回来了么?”
“老大啊,亏你还知道你吩咐了谁啊,你不知道,我们找到你,看到你头上一滩血的心情啊……”
江墨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沙发上转过身。
勒卫嘴角抽了抽,倒了杯水喂何若水喝下。
滑动喉咙,何若水眼神冷静,当时耳边,急忙答应的声音,是谁的,他还是听得清的,不然,也不会放心晕过去。
碰了碰头,他听到勒卫在回答:“尚肖在那儿……有点那什么,闹腾?蓝墨不放心,就留在那儿了。”
何若水剑眉一蹙,幽深的黑眸泛了寒,“尚肖出事了。”
“……”勒卫忍着气息装镇定。
只是,江墨离哆嗦了。
心里在叫神哪,这是个什么男人啊……
“江墨离。”何若水黑眸扫过勒卫,看向了江墨离。
勒卫被那一眸光喝的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祈求,这一次江墨离能上点道儿。
“到!”江墨离苦着脸,望向床上的犀利男人,“我……你想多了。”
何若水语气平平的丢出两个字:“备车。”
然后,他波澜不兴的掀了被子,跟着就要坐起来离开。
“啊……别用这招。”江墨离看了眼勒卫,快哭了。
“我没有开玩笑。”寒若冰霜的声音。
何若水望向眼前两个,吐话不禁意而慵懒,“是你们说实话,还是我亲自去看实情,你们决定……”
“……”
“看来,出大事了。”依旧是平平无奇的口吻,却震的勒卫和江墨离一同说不出话。
何若水起身就要走。
勒卫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拦住。
“……让开!”何若水望着他,语气不高,却不怒自威。
压迫随之而来,勒卫依旧,一动不动,“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走动。”
如同那次办公室里所说,勒卫这一次又复述了:“你不只是她一个人的。”
何若水闭了闭眼,一掌掐住了他的脖子,语气,云淡风轻:“让不让开?”
勒卫艰难的摇头。
骨节分明的五指寸寸收紧,何若水黑眸望着勒卫誓死不让的神情,慢慢的……松开了。
他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按着眉心说:“我不去,可以,把事情,告诉我。”
江墨离和勒卫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后者张了张口,说:“节哀,尚肖的孩子……没保住。”
“……她怎么样?”何若水沉默的问,
“不太好。”
何若水薄唇冷勾,“那个女人……现在糟蹋干净了。”
啊?
勒卫和江墨离通通一愣。
“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何若水说,“一个把孩子糟蹋死的自私女人,我不想再见到她。”
“……”
勒卫扶住快要跌倒的江墨离。
也疑惑地望向何若水,不是应该很担心很担心尚肖的么?他不说,就是怕,这个男人会失控的去尚肖身边,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切。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累了,你们出去。”
随着这一声低声命令,勒卫迟钝的点了点头,拉着江墨离,转身离开。
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一个背影,在拐角处闪的飞快,不由得惊怔。
“哎,你有没有觉得,里面的那位,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心思越来越深了……”江墨离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变冷。
他这时,才发现,房间里的气场更冷。
好像是从勒卫说出那句……孩子没保住开始的,气场就悄然有所变幻了。
“嗯。”勒卫敷衍过后,目光复杂的定格在了那道紧闭的门上,不得不惊叹那个男人的强大:门外有人,他早发现了,所以才说出了那些话吧……
……
只剩下他一人的房里,何若水一身病服,立在窗边儿。
他手中一直拿着一张照片,目光沉痛,毫不掩饰。
——尚肖,你要撑过来,必须。
那抹背影,萧索、落寞,不为人知的哀痛着……
何家三楼。
其中一个房间传来男人低声的报告:“夫人,少爷这次生气了。”
“给谁不生气呢?”白云淡漠的落下视线,“为了见他,糟蹋了一条生命,这样狠心而自私冷酷的女人,我儿子,怎么可能还会继续爱下去。”
“让他见到她的真面目也好,他总有一天,会忘记尚肖,想都想不起来,我要的,就是这样。”
“你去吧,不用再跟着他了。”
“是。”男人弯腰应下,转身离开。
白云笑了出声,眼尾却不禁流下了泪。
是孙子,还是孙女啊……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厌了尚肖,他就能够给别人机会,到时候,再一次的合家团圆,子孙绕膝,还会远吗。
就让尚肖连着过去,滚远一点吧!!
三天后。
尚肖的病房里,蓝墨看着,尚恒将营养汤喂给尚肖喝完,他犹豫着开口:“尚肖,我……今天下午就回去了。”
尚肖抬头,望向他,“这两天麻烦你的照顾了。”
蓝墨微微一笑:“也不看你是谁的人……”没说完就被尚恒瞪了一眼,他摸了摸鼻子,“不是,你是我朋友,我都应该的。”
他恨不得把这条命给她和何若水,只是这点守护,又算得了什么。
“爸,我想吃零食。”尚肖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尚恒撒娇。
尚恒叹气,“你那么大了,还没改掉这坏习惯呢?”
尚肖点头。
尚恒宠溺的无法子,起身说:“我去买!”
尚肖眼眶微红,嗯了一声,目送尚恒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她静默了两秒,转头对蓝墨说:“我等他。”
蓝墨:“……何必。”
尚肖扬唇,笑容苍白却有着自己的坚持:“不管他会不会来,我都会一直等他,你告诉他,好不好?”
“别让他……忘了我。”
蓝墨皱眉,无奈,想笑笑不出来,心里酸的不行。
“尚肖……人得为自己活,无论什么时候。”
尚肖摇头,眼神悠长:“我遇到了一个有本事的人,他带着我了解这个世界,他带着我走过脆弱和坚强,他让我,只能为他而活……”
她望着他的眼睛,而他,被这抹灵魂般的注视,彻底震撼。
蓝墨松口:“这世上,千金难买我乐意。”
“只盼一天被阎王爷带走,在他问这一程走的可否尽兴的时候,能笑着,真心实意地回一句:我尽兴了。”
蓝墨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尚肖的头。
等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愣住,看着尚肖,心里的一块忽然塌陷。
尚肖毫无发觉,对他笑了笑。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世界上的爱情,都是那么一样。
你爱你的,我爱我的,他爱他的,从来,都不关谁的事。
正如他那不为人知的眷念不想被别人评判一样,何若水该不该爱尚肖,尚肖该不该等何若水,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没人有资格评说。
爱情,真的可以只与自身有关,而与你无关。
……
蓝墨离开的那天,天高气爽。
是尚肖送的他。
而他望着她暗藏奔随的眼神,终究说了一句:“如果很想很想他,就偷偷买张机票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没想到,尚肖不惊喜,反而似掩藏一般的低下头,他再无法看到她的眼神,只能听到她若无其事的声音:“不了,我……安心等他。”
她,不能再去闹腾他。
“其实,你很懂事。”蓝墨抚了抚她的黑发,眼神深邃,何若水没有看错你。
他转身,离开。
同时尚肖也转过了身,那行隐忍的眼泪,还是流下。
天知道,她多想也去。
去见他。
但是,她不能。
习翰从机场出来,隐约在人群中望见一抹熟悉的背影,他朝她追了过去,绕到她前面,抬起她的下巴,望到她,“真的是你?”
他笑了。
尚肖愣住,一把拍掉他的手。
习翰:“……”这什么迎接态度?
尚肖望着他,又望望周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习翰想动手捏死她。
“我看你最近失去联系,特地打听了你的消息呢,我怕你一个人去死,所以我就来了。”没好气。
尚肖哦了一声,再抬起头时,嘴角已淡笑:“我没死。”
一个人,一本正经的站在你面前,说我没死……让习翰有点:毛骨悚然。
“我知道。”他蹭了蹭膀子,转身往外走,“你不用刻意强调。”
尚肖跟了上去,因正恢复中,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轻:“走吧,我带你去转转。”
“好啊——”
一路上,习翰对尚肖说了他们的旅游杂志社最近如何如何厉害,还收购了一家电台,老总还让他们有时间去转悠转悠。
“对了,你身负故事性强,老总让你可以开个夜间电台。你声音不是不错嘛……对吧?”
尚肖呆呆地望着街口乱跑的孩子,“啊?”了一声。
习翰正往前走着,突然没人,也没声音了。他转过身,一眼望见尚肖盯着没人的街口,红了眼,不由心脏揪紧,回来,问:“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
“习翰。”
“在呢。”
“我……说不出口。”尚肖低垂着眸,红了眼眶。
习翰:“……”望着她,“对我这个革命战友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除非,你要对我告白?”
“……”尚肖很给面子的白了他两眼,往前走。
习翰笑了,拿着摄像机追上去,对她说:“说啊。”
“我怀孕了。”尚肖笑。
习翰哦:“母凭子贵,他快接你回去了吧?”
毕竟,再大的大事,都敌不过,尚肖有身孕。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尚肖摇头,声音静寂:“然后……我的孩子没保住。”
她没有看习翰的反应,而是停住,望着最远的那片天说:“你知道吗,那种骨血,一点一点从身体被人拿出来的感觉吗?他在我的肚子里死去,而我,这个母亲,到了医院,听医生说才知道。”
“我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何念深,我会一辈子记住他,深深的想念他,绝不忘。”
“节哀……”习翰语言苍白,但他想不到,在这样的状况下还有什么字眼,比这两个字更合适。
“我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心情,你说他,会和我一样的难过吗?一样的这里……”她指了指胸口,“像被撕成两瓣的痛楚么?!”
习翰拍着她的后背。“别说了……”
“他在意的吧。”尚肖的脑中浮现出那张俊美的脸孔,淡漠的表情,无情的双眸,她想的捂住了眼,“他是在意的吧……”
“是的,”习翰搂住她,“他在意你,在意那个孩子,他是在意的,你会等到他的,你把眼泪流住,在他面前流最有意义不是吗?”
“我不是那种用眼泪留住男人的女人。”尚肖抬头笑,“我把眼泪流干,等着他再让我笑,让我哭,你说他会回来吗?”
“……”习翰有些不懂尚肖的话,但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他点头,“会回来的。”
“那就好了啊……”
声音,飘渺如被刮起的尘,一眨眼,消散开来,一落,落进了听的人心上。
他有幸见到她第五次魂不守舍,生不如死。
第一次机场门口;第二次医院病房;第三次酒会当晚何若水受伤的那一晚;第四次,胡闹相亲被逮后,灌醉自己夜里发烧的那晚,她以为何若水不会再理她。
第五次临镇街头。两次她为儿子,三次她为何若水。
这是他看见的,已经那么多了。
这阵子,他不在,看不见的呢?
他知道他们两家发生的事,他不敢想,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那时,有那个男人在她身边,不管如何,都能撑住的吧。
可那个男人一旦不在她身边,她的心就像空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