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回家母亲
清晨的重庆,薄雾笼罩。
列车进站,文秀将小棉袄放进包里,拿出轻薄的短外套,将脚上的高腰皮靴装进塑料袋里,拿出轻便的帆布鞋穿在脚上。
刚踏上地面,一股热气扑来。想一想两天前还在冰天雪地的北国,今天却走在温暖的南方,这南北气温的大变化,地域环境的大变换,带给人新奇与清爽。
随着人流出站。虽是清晨,菜园坝火车站前,仍是拥挤不堪。文秀问了几辆出租车“去重庆北站多少钱”,然后上了一辆年轻人的车。
雾都重庆,沿江盘山道,淡淡的湿气挟着江水的味道、青绿植物的气息……“这就是南方,生养我的地方。”文秀这样想,心中有一份亲近与自豪。
从外地回来吗?司机问。从文秀的衣着和言谈中,司机大约是判断出一些什么。
嗯,回家过年。文秀说。
重庆北站你找得着不?出租车不让出去,我只能送你到下面。司机好意地说。
哦,那怎么走?
你这样,下了车,你找个“棒棒”,你给他三块钱,他们晓得啷个走快些近些。要不然,你各人转来转去的,半天找不到,还耽搁了买票。这段时间票紧得很,老早就开始排队了。文秀仅幸自己遇到了一个热心的家乡人。
车刚在立交桥下停下,几个“棒棒”就走过来,问有没得东西要担。司机说:你们哪个送她一个,她找不到路。
一个“棒棒”说:五块钱。
文秀说哪里要这么多钱。
司机帮文秀说:三块,三块钱。
“棒棒”说,好嘛,三块。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重庆北站新建不久,是渝怀铁路通车之后建的。难得回家一次,文秀想体验一下直接坐火车回家的感觉。
重庆开往广州的火车,路过文秀的家。文秀的家就在渝怀线上一个小县城。
没有硬座了,文秀只好买了张硬卧票。好在路不远,两个小时就到了。
安顿好之后,文秀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妈,是我。”
“噢哟,三儿呢,你在哪儿的?”
“我在重庆的。十点多就到家了。”
“啊?你在重庆的呀,老实的?”
“真的啊。”
“你一个人吗?娃儿和小东呢?”
“嗯……娃儿要补课,她没得时间,小东要在家看娃儿。我自己回来的。”
“哎呀,你一个人!一起回来,多好的嘛。”
……
“十点多钟的时候,你要在家哟,要不然,我找不到。”
“要得。”
放下电话,文秀叹了一口声。离婚的事,一直没让家里人知道,三年了,这三年里得有多少次电话呀,她不得不一次次撒谎,一次次搪塞。上次回家是四年前了,那次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回家的,在家呆了四十多天,妈妈忙前忙后地给小东熬药。那一回,一到家,他就拍着胸口说疼。妈妈急了,赶紧领他去看中药。四十多年里,除了年三十儿和正月初一没有喝药,一天三次药,妈妈都准确无误地端到他面前。想一想,小时候妈妈对我们也未必有这样周到细心过。
不敢深想了,再想,文秀就要哭了。
捂着鼻子,深吸一口气,眼朝窗外看青山。
渝怀铁路沿江蜿蜒蛇行,一路穿洞不止。坐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那条清清流淌的小河。青翠的山坡泛着永远出不会衰退的绿意,在北方生活了二十年的文秀贪婪地看啊,看啊,生怕少看了一眼。
携一兜清风回家吧,给妈妈一个好心情。要见着妈妈了,文秀心里朗然多起来。
老远,文秀就看到对岸熟悉的县城。
下了车,出了站台,跟随着人流坐上进城的公交车。
公交车很破旧,也很长,这在大城市里已经很少见了。
“来,坐这里,这里有个座。”背后有人在喊,文秀转身过去,朝最后一排看去,真有一个空座。摇摇晃晃地座下来,将行李放在脚边,抬头看看车里车外,很觉新鲜和亲切。
比起四年前,县城变化很大。穿城而过的街道加宽了,两旁的新楼增加了很多,许多地方都不认识了。
妈妈早在巷口等着文秀了。
“哎呀,这么远哪,回来做什么嘛?”妈妈老了,走路都慢了许多,还是大棉袄里面有厚毛衣。
“要回来。回来安逸些。”
“安逸个啥子嘛,路上都要走好多天!”
小巷很窄,很陡,顺石级而下。
妈妈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下挪动。文秀扶着妈妈,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