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磨房
磨房里的石磨并不大,在空空的屋子里显得孤单,而且老掉了牙了,连沟槽都看不太清了。拍着石磨上碾子、固定碾子的木架,文秀就像看到了萧红笔下的那个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那对可怜的人儿。
说可怜,萧红,我怎么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最可怜的人呢?峰跟我说结束的那天,离新年元旦还有两天,今天是一月的第二个周末,这些天啊,我和他都生活在地狱里,尤其是我,整个都掉进了冰窖里了一样,就跟现在这个屋子里差不多啊!冷啊,寒啊!成天泡在泪水里。要不是必须得面对孩子,不得不装些笑脸之外,我可能会精神垮塌啊。
也正因为这样啊,我得为自己寻找一个出路,一个情感的出路,于是就到了这里,——这个您和峰的生养之地。
您是我最崇拜的才女,峰是我最想念的人。来呼城,是我最无奈也是最佳的选择。
记得有一天晚上峰请我吃串串烧。我在家给孩子做好饭才出来的。串串烧是川味的,峰知道我愿意吃。
那天我陪他喝了一点啤酒。峰喝得脸红红的,依然是谈兴很浓。
那天晚上,我们聊起了他和他的六弦琴。六弦琴,知道吗?不是吉它,是峰和他们的诗友们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自发的一个诗社,完全是文学爱好。前面说的那位大姐是他们六个人中唯一的女性呢。
难以想象吧,那时候他们都是刚进厂徒工,都是十九、二十岁的青春男女呢,对文学,对诗充满着热爱。在那个诗歌盛行的年代,在北国这片荒原上,他们用一片赤热创造了一个奇迹——六弦琴,一个纯工人的诗社。没有老师,没有场所,没有资金,只有青春和诗。每个星期,他们都会利用休班聚在一起,也许是一个小吃部,也许是一间单身宿舍,也许是一片小树林,大家拿出自己的诗作,朗诵,评论,然后集成小册。那时候的设备比现在落后,当然,萧红,比起您们闹革命的年代来,还是要先进了许多,至少他们自由啊,可以不用躲避敌人的搜查。
谈起诗社的发起过程,峰洋溢着兴奋。因为他是第一发起人。他从中学时代就爱好写诗,而且将中国的古典诗词弄得烂熟。用他的话说,真的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他说,那时候,他们几个人相互都不认识,但都听说过。没想到,他一串连,把意思一说,大家都一致赞同,而且积极性很高。
六弦琴的故事,我早有耳闻,一直对他们充满敬意。要知道,在工厂里,他们没有受过专业教育,利用的是自己的业余时间,全凭的是自己对文学对诗歌的热爱,不为名不为利,真的很了不起。
可贵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各自有了家,也都从事着各自不同的工作,但他们对诗的热爱还一如初衷。
萧红,我很遗憾的是,我不会写诗,在文学这条道路上,不见丝毫成就。但我羡慕他们,尤其羡慕他们在那个青春年少的时候,为自己的生命写下了亮丽的一笔。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您是文学家,您一定理解他们那时候的心情和行为吧。我想是的。
峰谈起往事的时候,很投入,很快乐,我喜欢看到他快乐时的样子。
可惜,萧红,这种快乐太短暂了。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离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