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张宝山又到杨平家里串了串门,找他谈了谈。从这一次的谈话来看,他胆小怕事,害怕把自己牵累上的心里消除了很多,谈话的语言也诚恳了很多。虽然张宝山每次找他谈话的内容都是围绕着大队粮食被盗这件事,他每次所反映的情况都跟在河边谈的那次差不多。但在昨晚上,杨平谈出了另外一点新的情况,他说,记得粮食被盗的那天晚上,正是农历的二十几,天漆黑,月亮出来得很晚,那些贼好像一路上插有星星点点的香火。吃了早饭,张宝山根据杨平昨晚说出的新情况,下山查线索去了。他像找金子似的,在杨平家屋后的大路上的草丛里,找着了一根鞋底绳粗细的二寸多长的竹签还插在地上。竹签上面一头被烧黑了,这很明显是一根香签,于是他又在插这根香签的周围寻找,在三尺多远的麦地里,又发现了一寸多长被燃化了的竹签炭灰。他分析,这炭灰可能是先挂在香签上,被风吹跑到这儿来的。这一切证明,杨平说的情况是有根由的,是真实的。他以前也听老人们说过,贼用香火指路。他顺着这条路往北向保管室寻找过去,发现每隔三五丈远就有这样一根香签插在路边草丛里,特别在转弯和有缺口的地方都有香签。这一节路的香签一直插到了保管室坝子外边一丈远的地方截止。
张宝山找到晒坝外,又回过头去,从杨平屋后的路顺着路面往南找,有少数几根香还没有燃完就熄灭了,其余的就只剩竹签了。香签一直往南边的河岩塆土地岩方向去了。当寻找到土地岩的土地菩萨石洞外边时,张宝山警觉地盯了盯土地菩萨石洞。可这石洞就这么点大,无论如何是藏不下那些粮食的。他又继续往土地石洞下边找,在离土地菩萨石洞几十丈远的地方,找到一根香签后,再往下找就没有了。他回到最后找到香签的地方,爬上一砣大石头,坐在上面,用手理着一把香签,认真地分析思考着:这里离椅子塆保管室总共不过一里路,在这一里路的地上,除了保管室旁有杨平一家居住户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这土地岩更是人烟稀少了。坏人又把那么多粮食藏在什么地方了呢?运走了吗?根据那天晚上贼船靠头的地方又是在下边岩塆出口的沙滩上,离这儿至少也有五六十丈远。难道他们还用了第二支偷运粮食的船?他坐在石头上,把这里四周仔细看了遍。这里的前面是涪江河,离鲤鱼滩口不远了。河对面又是隔水相邻的卵石大坝。这背面,就是高长的土地岩岩塆,他在这里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于是就从石头上跳下来,准备到河边去看看有没有船头靠岸的痕迹。他这一跳,惊动了在石洞下边的一只正在吃东西的野兔子。它听见响声,见有人来了,爬腿就跑。
张宝山栋起一砣石头朝野兔子跑的地方打去,‘咚’的一声,石头打在岩脚边,没有打着兔子,响声却以惊动了在石洞里的一群麻雀。麻雀从石洞里惊飞了出来。他没去考虑,又到河边上下仔细地察看一翻,还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他回想起刚才被他惊吓跑的野兔子和麻雀,心想野兔为什么在下边找东西吃呢?麻雀晚上歇在洞里,白天为什么不出来寻找食呢?这问题勾引起了他的好奇。他走到石洞下边岩脚地地方,这里的一坪草被野兔子踩死了很大一团,草丛里还有一些谷壳。他再抬头一望岩壁上,岩壁上有石花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擦脱留下的整个痕迹连起来看,恰恰成一条竖直的直线,这条线从上岩脚一直摩擦到石洞口,石洞口的几窝莎草被弄断了不少,挂在洞口边。
他曾听老人说过,在这陡壁的有十来丈高的大山石岩壁上,有一个石洞。这个石洞的口面成一张四尺见方的桌面形,石洞的洞口上边还长有几窝经得熬练的莎草把洞口掩盖着。石洞口离下边的岩脚有五、六丈高,陡峭得简直找不到梯子能爬上去。石洞上面,离岩顶大约也有四、五丈高,也是光麻麻的大山石面。不过,在石洞正顶当中的岩边地方,却有一棵成年古老的箩筐口大的黄桷树。在这里,用一根粗大的绳索吊在黄桷树上,是完全可以到石洞里去的。这棵黄桷树,可能是当年打这个石洞的人有意栽的吧!石洞是什么年代打的,他们就不得而知了。只听说是一位姓朱的瑜林官为了避难,请人给他家打的,石洞里有多深,多宽,也没有听到村子里人说。张宝山又转到土地岩上边的石洞顶上,发现岩边的泥土被勒开了新土印,在看黄桷树树兜部位上,有被绳索勒脱掉树皮的痕迹。他马上明白了,坏人肯定是用绳子把粮食吊下装进洞子里的。他又看了看现场考虑了一下,还是先进洞里去看看粮食是否在里面。可他一个人身边什么都没有,就是村里最长楼梯,也只能升到离洞口的三分之一处。他只好回村里去找有才伯。他们从保管室里拿来了几根一丈多长的抬石头用的粗麻绳,把它们连接起来,一头拴牢在黄桷树上,一头紧系在张宝山的腰间,叫有才伯在上边等候着,自己双手紧握麻绳索,脚蹬陡险的岩壁,一步一步地往下边的石洞吊下去。
张宝山吊进石洞,转眼一看,石洞里乱七八糟的堆着好几十条麻袋,麻袋的口不是用针缝合的,而是用一根小麻绳把袋口搂在一起捆好的。其中一条麻袋口的捆绳疙瘩滑脱了。谷子倒了多半在洞里的地上。还有两三条麻袋的角被磨了洞,也撒了不少的谷子出来,他再看这些麻袋的颜色,跟那天追到的装黄豆的麻袋颜色是一样的,青一色的半新半旧的麻袋。他把一袋脱了线的麻袋里的谷子倒在地上,把袋子翻出来一看,却看见“盐厂”的字样。他又把地上的谷子捧进口袋里重新捆好。他清点了一下麻袋,算起来,同保管室里被偷的粮食基本吻合。找到了粮食,他从心里高兴。他站在石洞中间,观看了一下石洞里面的情况。
石洞大约有两丈多深,七尺多高,四丈多宽,石洞里面的光线很暗。张宝山捏亮手电筒往深处一照,才发现里面还有石桌、石凳、石床,还有石灶、石水缸。水缸很大,能溶下三四十挑水。一家人住在里面,只要把水装满,有粮食,住上一个把月是没有问题的。
张宝山从石洞深处转身向洞口走,电筒光扫过来,射在石洞中间有麻袋的地方,突然他发现有一个东西把光反射回来,他走过去捡来一看,是一根光滑的白铜叶子烟杆,烟杆上吊有一个精制的牛皮长方形抽拉的烟盒,只是烟盒的边角被磨毛了。烟盒里还有被切断的一截截的只管裹的叶子烟叶。烟头上的烟碗里,还有湿漉漉的烟油,烟嘴一截上,还刻有像松林一样的花纹。这准是贼慌忙中掉在这里的,白铜叶子烟杆将是破案的重要线索。他把笔记本,白铜叶子烟杆和手电筒全放进衣袋,用皮带在身上捆得紧紧的。然后,抓住绳索,一步一步地蹬上了岩壁,爬上土地岩顶上去了。张宝山爬上顶端,他的两只手心,被绳索勒得紫红紫红的。他站在黄桷树下,高兴地对有才伯说:“坏人把偷来的粮食全藏在石洞里了。”
有才伯一听找到了粮食,高兴得恨不得马上到石洞里去看看。可是他的腿前次受了伤,现在走路都还不是很方便。他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宝山,我回大队去叫社员们来搬粮食!”
“不!有才伯,不要慌忙!”张宝山解下腰间的绳子,把绳子收集在一起甩在黄桷树树根上,从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递给有才伯说:“有才伯,这根白铜叶子烟杆,是在石洞里找到的。”
“这是贼掉在里面的?”有才伯接过白铜烟杆仔细地看着。
“有才伯,我们椅子塆里的人,哪个有这样的白铜烟杆?”
“有人,也有这样的烟杆。”有才伯把烟杆拿在手里反复地看着,回想着,突然眼睛落在烟杆嘴的几棵松花纹上不动了。过了一会儿说:“我们椅子塆只有刮地王才有这样一根白铜烟杆!”
“宝山,这根烟杆好像经常能见到!不知是杨开清的还是杨世禄的?。”有才伯又把这根烟杆的来历讲给张宝山听:
烟杆嘴上的几棵松树花纹,实际上就是标志的烟杆的主人,意思是‘松林’。这烟杆是刮地王杨松林在学吸烟时,在县城里找烟杆铺子的老板专门制造的纪念品。烟杆铺子把白铜烟杆制作好后,刮地王叫时常赶马车进城的有才伯从城里给他取回来的。
记得有一年的五月,他从地里给杨百万打红苕箱回来,杨松林不知从哪里搞到三升荞麦,叫他给他推磨成面粉做荞面吃。当他刚好把荞麦磨完,杨松林嘴里含着这根白铜叶子烟杆进磨坊来了,见他从磨盘里扫面粉时,扫帚签一弹,弹了一点面粉在地上,这就好像挖了杨松林的心头肉。
杨松林不问青红皂白,从嘴巴上取下这根白铜烟杆朝他头顶上打来,当时就把有才伯的头顶打了一个血眼。有才伯找了几节烟叶子按在血眼上才止住了血。从此,他对这根白铜烟杆也就有了仇视。土地改革没收地主的家产时,不知这根烟杆藏在什么地方,没被搜查着,杨松林被镇压后,这烟杆拿给了谁,这就不知道了。
可杨开清是杨松林的大老婆生的儿子,冉英只生了杨缓缓一个女儿。杨开清是传宗接代的根苗,杨开清的嫌疑最大。然而这根烟杆在杨松林还没镇压之前就给了他的弟弟杨世绿。杨世绿很喜欢这根烟杆,总是随身带着。
“嗯。现在,经常用白铜叶子烟杆吸烟的,可没注意到是杨世绿还是杨开清?”有才伯回想起来说,又把烟杆递给了张宝山。
张宝山把白铜烟杆放进口袋里,沉思了一会儿后,才商量着说:“只要我们暗地里试探杨世绿和杨开清二人,看白铜烟杆现在是谁在用,就可以断定是哪个家伙参加的盗窃案了。”
“对!注意监视这两个人。”
有才伯要回村搬兵运粮食,临走时,他想起了前天晚上,他从黄平那里了解的黄平两口子吵架的原因,他回转身子说:“告诉你宝山,黄平两口子吵架的原因:正是为你们三个在张萍家的那段事情。我也没有直接告诉他,只给他说了,不能随便听信别人的话,以勉错伤了好人,今后一定时间内,会让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
“黄平现在的态度怎么样?”
“现在看来,他对林茹麻和你的气,消除了许多。但在他还不晓得那段情由之前,心里是不大舒服的,不过黄平这人我是晓得的,他同老婆吵得再凶,只要过两三天就好了。但他从来没因为家庭纠分而放松对生产队的工作。”说完有才伯回村里去了。
晌午,快收工时工地上的喇叭响了:“喂!请社员们注意,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椅子塆大队被盗的谷种,今天上午,张宝山同志在村南下边的土地岩岩塆的石洞里找到了!请各位队长注意,每个队安排五六个社员,到石洞里搬运谷子。”这是有才伯的声音。“再通知一遍……”
“黄队长,我去!”
“杨队长,我去!”
“……”
工地上各生产队的社员,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地跑到队长面前请求参加任务,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要去,队长们一时也不知排谁为好。
最后一个社员说:“你们队长干脆不安排好了,这时收工了,大家都得空,大家一起去!”
“要得,大家一起去!”这下队长们解围了。
社员们放下工具,青壮年男子空着手向土地岩跑去,他们打算用肩扛。一些妇女和老年人,两个一起互相约好,拿着扁担、绳索等东西去。然后也向土地岩跑去了,害怕自己抢不上一包,分享这高兴的事情。刘大民,杨小明、赵清明等十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最先来到土地岩的石洞下边,他们见没有楼梯,就一个人重一个人的往上搭人梯。可是石洞下边一截悬岩,弯度有七十来度,他们一个个护着岩壁,搭人梯那是决对不行的。
张宝山看着岩下的青年,高兴地向下大喊着说:“喂,从底下爬不上去!上来三个人,从这上面吊下去!”
刘大民、杨小明、李能三个小伙子在张宝山的指挥下,一个一个地吊着麻绳索进石洞去了。他们高兴的把一包包粮食吊下岩脚,粮食还没着地,就被社员们扛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粮食就全部运回了保管室。有的青年人,因为好奇,沿着吊绳爬到石洞里去了。张宝山从岩顶上边来到岩脚下的草丛里,没有扛到粮食的社员们把他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
“宝山叔,你是怎么找到粮食的?”
“宝山,请你把找到粮食的经过,讲给大家听一听!”
“宝山叔,你真行!”
“哎!大家不要吵,静下来,让宝山给大家讲嘛!”
张宝山爬上一块大石头上,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后,他高兴地向社员们讲述到:“今天早晨,我走在保管室晒坝外边路旁掉了打火机在草丛里,我弯腰去捡打火机,草丛里一根燃烧后留下来的香签敕到了我的手,我想,哪个用一根香签插在草丛里呢?我没理会它,刚往前走几步,又一根扎到了我的脚。我很好奇,于是从一根找到第二根、第三根……”他把杨平告诉他的话改变了,把白铜叶子烟杆的事隐藏了。其他的就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社员听,
杨连永、杨开清、张加炳、杨世绿也在场听着。张宝山一边讲,一边注意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张宝山讲完了,社员们也议论开了。
“那根香签起了指路的作用。”三烟灰说。
“不!是那只兔子和那些麻雀。”黄平说。
“不!这些谷子种是我们明年的命根子,贼娃子一个人偷去,不该他消受!”
“一个贼?明明鲤鱼滩和芭茅坝都死了几个人,依我看,至少也有十多个贼娃子一起干才得行。”杨开清说。
“那你又说,还有哪些贼啦?”
“我又不是贼,我怎么晓得?”杨开清说。
“……”
社员们有趣地议论着,玩笑着说。杨连永坐在一块石头上,心里像刀绞一样。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纸烟,他没有参加议论,两眼一挣一闭的,心里暗骂着那天偷粮的人。为什么不把香签抽掉?以至于坏了大事。张宝山把杨连永的举动和表情全看在眼里,他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杨连永身旁,用手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杨连永吓得抬起头愣愣地把张宝山看着,但马上又换了一副笑脸问:“什么事?张支书。”
“你的手伤好些了吗?”
“快,快好了。”
“那你还是马上回去,把搬运回去的谷子种入库的数量再记一记吧!”
“嗯,是,是,我这就马上,马上回去。”
这时,大部分社员议论着陆继回家吃午饭去了。杨连永吊着早已好了的手,无精打彩地走了。此时,周师傅却领着王工程师兴冲冲地赶来看热闹了。王工程师在张宝山多次的请求下,在县委的指示下,终于来到了椅子塆的工程指挥部,这使椅子塆的人民更觉得福从天降,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