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他乡,凄苦自知,虽有生活环境良好,亦不可抵消满心挂牵。日复一日,惠紫终究心事难消。尤其到了夜晚,她都很难入睡,常常是失眠,睁开眼睛,一直等着天亮。
要不是惠紫讲究饮食养身,恐怕早已面色憔悴。她从不沾油腻食物,亦不吃辣,多喜蔬果,难怪外人根本不知她的真实年龄。
这些日子,一到晚上,等到若柔睡着,顾惠紫遍铺开画轴,立于窗前,伴着月色柔亮,清风轻吹,一心一意作画。
这画卷上,有奋力杀敌的士兵,有不倒的军旗,有四处慌乱逃生的百姓,更有血淋淋的尸体,想必她在创作以抗日战争为主题的画作。
一日惠紫作画到深夜,四处人声静寂,唯有动人虫鸣,她已经忘记时间,也忘记自己。“谁?”沉醉在创作中的惠紫猛地大叫一声,原来她被一双粗大有力的手自身后抱住。惠紫转过身来,看见这个男人是史密斯。
“对不起!月光下,你的样子太美。我无法控制我自己,见你房门未锁,我就进来了。”男人说道。
这样的拥抱,对惠紫而言,已久违。她想拒绝,可心里竟然要是这样一直抱着多好!女人,尤其是顾惠紫这样的女子,本是坚强得很,可有谁忍受得了这许久的战争恐惧,一个孤独的女人能不贪婪温情吗?
经过这么多波折,过了那么长时间的坚持,顾惠紫终于与史密斯走到了一起。这晚,史密斯借着月光,还有深夜摇曳的灯火,将这个自己爱慕良久的东方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他轻柔地抚摸女人每一寸肌肤,感觉到溢着女人香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难以相信这么真实的感觉,兴奋的感受拨动每一根神经,喘息声变得粗大。战争岁月,这样的甜蜜中,想必含着刺入骨头的疼痛。
进入仲夏,是普罗旺斯葡萄成熟的季节,人们皆忙着采摘葡萄。谁也不会料到,接下来的几年间,就难以感受这么叫人心醉的收获喜悦了。
顾惠紫经常去庄园的葡萄种植地,帮着采葡萄。这个名为玫瑰红的大粒葡萄,成熟时有红玫瑰一样的色泽与芳香。将一颗葡萄放入嘴里,咬碎后,唇齿也好,舌头也罢,感觉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一日清晨,惠紫早早就到葡萄地里采摘了几串极好的葡萄回来。还没等她走到若柔的房间,惠紫就听见女儿的哭喊声。她急忙跑进去,看个究竟,只见若柔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哭泣,一副伤心模样,另人心碎。
“若柔,你怎么了?跟妈妈说。”惠紫赶忙去安慰女儿。
“妈妈,我梦见云城哥哥,还有外婆她们。我看见他们满身都是血,好可怜。我好害怕。”若柔这番话一说出来,把心境还未平和几日的顾惠紫,又震懵了。
只见惠紫一声不吭,抱着女儿,陷入沉思,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惠紫自己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夜深,人不静。战乱年岁的女子,活着是件难事。即便风姿卓越,如花倒影,哪怕三月,也不再有美的气息。
自打顾惠紫带着若柔离开上海,顾老太太便和小玉带着云城与蓝儿相依为命。虽无血肉之亲,但小玉将顾老夫人视作亲生母亲,顾老太也将其视若己出。
可谓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艰难度日,天天盼着战争结束,渴望上海解放。虽说,顾家也属于英法租界内,日本兵还是经常骚扰百姓。
惠紫走后不久,顾老夫人他们就吃完了仓库里的口粮,只好让小玉下到地下室去取最后仅剩的一点粮食。为了让两个正长身体的孩子吃饱,小玉和顾老夫人都省吃俭用,尽量把粮食都节省下来给孩子们吃。
顾老太太更是变得聪明许多,她把后院的上海青白菜,晒干一部分,做成梅干菜,以防没菜吃时以解燃眉之急。后来日子越过越拮据,小玉为了一家人活命,竟到租界地风月场所,当起卖唱女来。
不这样的话,一个大男人也没有的家,在这样艰难的世道,怎么过得下去?有一天晚上,小玉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到卖唱的地方。正好唱完一首苏州小曲,她被几个日本军官叫停。
“唱歌的女人过来,我们长官想和你单独谈谈。”一个日本男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我,我只唱歌,其他的都不干。”小玉虽不是大家闺秀,可也颇有气节,她怎会随便应了那日本人。
“不答应的话,你不会有好果子吃。”说完,那个日本兵跑去向军官报告。
“她不应的话,你们几个直接将她绑到我住处。去吧!”那日本军官,果真是一副禽兽嘴脸,披着人皮,修不成人心。
小玉哪里拧得过一群日本男人,就那样被捆着抬到了那日本军官的住处,开始小玉不依,结果被打得浑身疼痛。
后来,她想自己得活着出去,不然在家等着自己的顾老太太、蓝儿还有云城,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她也就变得顺从。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小玉姿色那么出众,那日本军官见她如此倔强,恐怕早把她给毙了。
事后,那日本军官也没有再为难小玉,竟还给了她粮食。小玉想起家里的孩子们,再看看这粮食,心里忽然觉得没那么恶心,也没那么痛苦。是啊!这年头,只要能活命,也许肉体早就是次要的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啊!可悲可怜!
后来,日子更加艰难,小玉就主动去接触那些来风月场的客人们,不过她总是尽力避开日本人。
这样以肉体换粮食的日子,使得原本脆弱的小玉,变得更坚韧,身为母亲的她,现在心里只想把女儿和云城养活,自己身体的高贵早就管不过来了。她还想,反正丈夫自打抗战去了,就再也没有音讯,不知是死是活。现在先活命,说不定将来自己,至少自己女儿还有机会再见他---要是丈夫不牺牲的话。
战争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满目苍夷,民不聊生。这身在异国,心在汉的顾惠紫,分明是在煎熬中度日,身心俱疲,每天都是守着女儿心酸度日。
尽管史密斯给她们极好的生活条件,亦不可抵消她们对亲人的念想。时光流逝,日子转眼就到了冬天。一日,史密斯来找顾惠紫,看起来他忧心忡忡。
“惠紫小姐,我可能这几天就要回英国去。战争不仅仅在中国肆虐,也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很可能我的国家也要卷入残酷战争。”只见史密斯看着惠紫,满怀深情。
“真的?那,那你就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回去也要小心。”顾惠紫到如今仍旧说不清楚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感情。
史密斯离开普罗旺斯的前一晚,陪着惠紫在庄园里散步许久,走遍每一个角落。有月光照着,两个人静静的,少有话语。他们时不时四目对望,有种道不明白的情愫,在两个人之间萦绕。
史密斯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不知道还能否再回来,战争年代什么事都无法确定,什么都可能发生。现在偌大的庄园,只剩下惠紫和她女儿若柔。
时常也有些法国朋友来看望她们,跟她们说些关于普罗旺斯的传奇人物与故事。令顾惠紫印象最深刻的,要属邻居雅克夫人给她讲诉的故事。
雅克老太太已年近八旬,依旧耳聪目明,一口法语讲得优雅高贵。顾惠紫来法国这些日子,除照顾女儿若柔之外,就是画画,每天也坚持学习法语。虽然听得费劲,但雅克夫人讲得故事,她大都能听得明白。
原来,六十多年前,史密斯家的这个庄园乃是他祖父经营。当年,雅克夫人才十五岁,就进到庄园里做女佣,对这个庄园的历史可谓了如指掌,再熟悉不过了。“史密斯的祖父,年轻时候,生得英俊硬朗。深受女士们青睐。
有好些个女人都想嫁与他为妻。也正因为如此,他人生并不一帆风顺。”雅克夫人,说着,说着,就陷入对往事的追忆。
史密斯的祖父乃是约翰.史密斯,幼年时候,就跟随普罗旺斯最著名的红酒酿造大师,学习酿红酒之技艺。在红酒酿造方面,颇有天赋,深得师父喜爱。他师父将本不外传的橡木桶玫瑰红葡萄酒的绝密酿制技艺传授与他。
等到约翰.史密斯二十岁那年,他师父的女儿温特莱正芳龄十八,出落得美丽得很,是许多上流社会年轻男子追慕的对象。
然温特莱早已倾心于史密斯,且两人已有肌肤之亲。虽说温特莱的父亲本是十分看好自己的徒弟,可约翰.史密斯是英国人,流浪到普罗旺斯,家里条件无法与温特莱家门当户对。
若不是温特莱心意那么坚决,想必约翰是没有可能与她结合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温特莱的父亲觉得自己也已年迈,便将酒庄交于史密斯打理,本来自己就信得过他,更何况现在又成了自己的女婿。
温特莱乃是独生女儿,她母亲生下她就因为大出血过世,留下温特莱与父亲相依为命。也许是她父亲爱得太深,自从妻子谢世后,便没有再娶,一个人养育女儿,经营庄园,只雇佣了几个佣人。
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温特莱与父亲都十分淡泊名利,生活简单,不喜奢侈,尽管有过奢华生活的条件,两人一直都是深居简出,也少与社会人物来往。
在温特莱五岁那年,约翰.史密斯跟随他父亲落难到普罗旺斯,被心地善良的温特莱的父亲收留。
可惜,约翰父亲因伤寒过世,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庄园。温特莱的父亲同情这个孤独可怜的孩子,就一直收养他,并传授红酒酿制技艺与他。
好在约翰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温特莱的父亲所教的一切,他都能明白,更可以创造性的运用到红酒酿造过程之中。
“温特莱直到二十五岁,才产下一个男婴,这个男孩正是丹尼尔.史密斯的父亲詹姆士。他…”雅克太太还没来得及往下讲述,庄园大门传来敲门声。
“会是谁呢?”顾惠紫心里闪过这个疑问,便起身去开门了。“你,你,你怎么来了?”原来是祖籍台湾的纪玄楚先生登门拜访。
“请进吧!隔壁雅克太太刚好也在这里作客,咱们一起喝杯下午茶吧!”顾惠紫将纪先生也请到了庄园。看见纪先生进来,雅克老太太赶忙起身表示友好,但眼神怪异地盯着他,好像感觉疑惑。
“您好!雅克夫人。”纪先生也礼貌的回应她。顾惠紫知道雅克太太也喜欢喝中国红茶,便泡了一壶茶,三人共享。下午时光静美,只有偶尔飞来停在枝头的鸟儿,时不时叽喳的鸣叫,与冬日阳光一起演奏一段美好光阴。
雅克太太因为纪先生的缘故,没有再给惠紫讲史密斯家的往事。喝完下午茶,雅克太太就离开了,走的时候,不时的往惠紫与纪玄楚这边回望,“惠紫小姐,我家庄园离此处也不远,如果您有空暇时间,欢迎您来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