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岭中聚集的人们从半个月前渐渐退去,小城经历了几个季节的喧嚣,终于迎来了一年中难得的平静。
留下来的人大多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些人终日流连于酒楼、青馆、堵坊之间,肆意的挥霍着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财富,向别人炫耀着一年的辉煌,彼此交谈着那些不知是否真的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迹,庆祝着彼此又多活了一年,并祈祷着来年还能如此幸运。
城北小院中,季凡正在打拳,汗水一滴接一滴的落下,在与地上积雪碰触间消失,皮肤通红一片,不知是被冻僵的还是还是剧烈运动时散热所致,口中有雾气传出,不久被雪花打散,呼吸声和寒风混在一块,像破风箱的沙鸣,显得十分厚重。
四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后,季凡结束了乞讨的工作,之后的日子里他开始了更加刻苦的修行,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流干最后一滴汗水,不断的压榨着自己的潜能。
值得一提的是,季凡将这几年存留下来的铜子拿到市场上换成的银币,最后一共剩下来八枚再加些许散子,而左眼经历了两次异变后,终于丢失了最后的光明。
元月初一,这个世界传统的岁庆日,季凡坚持完晨练后,来到灶台前,将前几日准备好的一小袋面粉全部倒入木盆中,掺水、和面、发酵……
正午时分,二十多个馒头便新鲜出炉,因为面粉因素,馒头白中泛黄,并不柔软,好在体积够大,对只是要求填饱肚子的季凡来说完全足够了。
挑选出其中最大的三个,季凡用一张蓝布将其包好,放入怀中,然后出了院门,直奔城门而去。
行走间能看到许多院子中有男人在摆弄烟花炮竹,小孩们穿着崭新的衣裳在一旁堆着雪人、打着雪仗,女人们围着围裙在屋舍中来回奔走,季凡能从他们脸上看出那叫幸福的笑容。不管前世今生,季凡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他只是用鼻子用力的闻着从那些门墙飘出的肉香,添几下嘴唇,咽两口唾液,然后继续目不斜视的走自己的路。
出了城门,季凡加快了脚步,半个时辰后,在一座不大的小山包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孤坟。坟尾一颗半丈高的迎雪松笔直而立,长势良好,当年父母下葬时季凡亲手种下;坟头立有一块干裂的墓碑,刻着两个名字,碑面有处处苔痕。
季凡将孤坟四周的枯草清理干净,把碑前积雪覆盖的一个破碗掘出,再打开怀中蓝布,馒头还有一些余温,把最大的两个放进破碗里,退后三步,跪下、磕头,然后面对坟头直接在雪地上盘膝而坐,拿出最后一个馒头静静的吃着。
季凡知道,明天就必须启程赶往清琉城,若不然很可能错过九天后的三宗武试,他不愿再等四年,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是成是败,他都要去试试,只有亲身努力后才会甘心,成则一步登天,败则再堕凡尘。
不知道坐牢了多久,风开始大了起来,并有雪花飘落,季凡起身整理好单薄的衣衫,深深的看了一眼孤坟,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画面印在脑海,然后转身,向前,不敢回头。
风吹散了头发,雪打湿了衣裳,少年瘦弱的背影笔直,步伐透出坚定,渐行渐远,很快便被风雪覆盖,消失在天地之间。
次日清晨,细风,小雪,微寒。
季凡将五个银币用布条包上,贴身藏好,剩下的装进一个小钱袋当作盘缠,带着满满的一包裹馒头,来到城南驿站。
交纳了三个银币,坐上了前往清琉城的马车,拉车马匹为一种叫赤角驹的低价类马妖兽,肌肉健硕,头生赤角,因其耐力强健,可行秋冬,使其成为最为常见的交通运力。
车厢内空间巨大,选择一个角落坐定,季凡闭目养神,等待车队出发。
一路上十分平淡,赶路时季凡很少言语,有人搭讪便瞎侃几句,大多时候都听着别人闲淡,见别人说的兴起时附和着傻笑几声;车队定下修整时,会下车帮车队的把式护卫们做些端茶送水的活,顺带打听一些清琉城的信息。
经过七个昼夜的行程,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清琉城。
坚固的城门横在城墙中央,像一口巨兽张开的血口,门前有城卫披巾戴甲、手握凶兵,炯炯有神的不断观察着眼中一切可疑的人;城墙高有百米,气势恢宏,异常厚重,仿若铜墙铁壁一般拔地而起,直冲青天;进入城门,其中楼宇林立,飞阁流丹,目光所及之处,竟不能识其尽头;城内街道全由形状大小相似的石板连接而来,上面车水马龙延绵不绝,往返不息;整个清琉城檐角屋边铺满白雪,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季凡怀着震撼的心情,根据之前打听来的信息,认准一个反向走去,悄悄的打量着路过的人、事、物,最后在一家酒楼住了下来,当然,过夜地点是酒楼后院的柴房,并且不是单间。
来到柴房,发现里面已经有三人,其中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裹着一件比身体大上许多的破旧棉袄,头发散乱,面部轮廓清晰,显得眉清目秀,对面是个十五六岁少年,个头不高,相貌平平,但骨架宽大,很是憨厚,边上紧紧挨着一个小姑娘,年龄与季凡相仿,骨瘦如柴,肤色蜡黄,一个不规则状的粉色胎记印在右脸,使得整个人透着几分狰狞,唯独黝黑清澈的眼睛流淌着许多明光,在一旁低着头,听着两个少年交谈。
听到有人到来,少女向边上少年靠了靠身子,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悄悄偷看着季凡。
季凡看着衣衫朴素的三人,面带笑容对其点头致意,打完招呼后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敢问兄弟贵姓,可是为三宗武试而来?”
季凡稍稍坐定,一个粗厚的声音传来,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在下的确为了武试而来,想必三位也是如此?”
虽然是反问,语气却很肯定,其实在见到三人的一刻,已然确定眼前三位和自己的目的一样,自己平时一个人生活,难有机会与他人交流,眼前三个半大小孩又不似心机深沉之人,便与其交谈起来,少间便和三人打成一片,打探到三人许多信息。
三人皆来至清琉城百里外一个叫做高粱村的小地方,少女与说话少年是兄妹俩,哥哥叫赵若晨,妹妹叫赵若夕,十一二岁大的少年名字却显得霸气,叫做王龙,可见其父母望子成龙心切。三人父母健在,都是一辈子在田间地里忙活的庄稼人。
少年若晨在上届武试已经来过一次,可惜灵根平凡,没有获得修道资格,这次主要是陪自家妹子和王龙过来,顺便也想再试一次。
得知季凡乞丐身份的王龙更是热情,和季凡勾肩搭背,一副哥哥罩着你的模样,俊逸的面容中透着敦厚,小姑娘不时观察着季凡,心中好奇这个和自己一般大小,衣着单薄的少年这么这般厉害,言谈之中有显的极其聪慧,若是换作自己一人生活怕是早就活活饿死、冻死路边,更别说还能存钱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赶来参加三宗武试,闪亮的大眼睛透着好奇、敬佩,一脸娇憨。
晚间饭点时,赵若晨十分热络,将煮熟的红薯拿出,递给季凡一个,季凡也不客气,老实接过,同时将自己做的馒头拿出与三人分享,一时间这破旧的柴房里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泠冽的寒风在柴房外徘徊、呜咽,偶尔通过门缝,窗沿溜进来,又钻入季凡的单薄衣衫,但季凡却不觉冰寒,现在的感觉那是他好久不曾有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