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岸边,麦言回想起离开家时的情景。那是看完那场音乐节回到家过的第一个周末,爸爸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听到麦言说要退学去学吉他,盛怒之下的爸爸摔了手中的饭碗,如果不是妈妈在一旁劝说,恐怕桌子也要被爸爸掀翻。
姐姐趁乱躲出去了。以往姐姐在这样的情景下都会在家保护麦言的,有好几次,爸爸的棍子都打在了麦佳的背上。这一次也许麦佳是觉得以后麦言要独自在外生活了,所以如果弟弟不能承受爸爸的责难的话,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放心让麦言独自出去求学。
麦言被罚跪在一块凹凸不平的木板上,这一次麦言下定了决心,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都不能再在原来的学校里生活了,就算不去学吉他,也可以去学其他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你要是敢退学就打断你的腿!你今天走出去,以后就别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在外面累死饿死也别指望我会给你一分钱!”这些都是爸爸当初的原话,相比爸爸当初施加给自己的压力和姐姐期盼的心,学校里这点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也许自己真的太笨,没有音乐天赋,这么久了还没有学好一首歌。不是节奏出错就是漏掉音符,这才是麦言烦恼的根源。可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放下了一切选好的,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风从河面上吹来,有一股腥腥的凉意。麦言暂时不想回学校了,他觉得反正学校里也没有人担心自己,不如四处走走散散心,来瓷央好久了,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的夜色。
在校门口搭上了最后一班11路公交车,刚坐稳,车就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麦言回过头看,夜色已经浓了,借着昏黄的路灯,凭着那人穿的衣服和自己的直觉,麦言想那应该是小甜老师。这么晚才离开学校,想必也是受了校长不少气话。有车不骑却推着,肯定不是车胎爆了,而是校长的话伤害到她了。
如果这时候麦言下车,应该可以在小甜老师回家之前跟她再聊一聊,可以商量一个对付流言蜚语、对付校长的办法来。可是校长对小甜老师说了什么?这个时候小甜老师也许和自己一样,只想一个人静静,不想有人来打扰吧。麦言犹豫不决,等再回头的时候,车已经远了,小甜老师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车窗外有人在放烟火,不知道是为庆祝谁的生日,还是有别的什么喜事,再或者只是一个男孩在讨他喜欢的女孩的欢心。麦言贴着车窗看那烟火升起又落下,看夜空一次次被点亮,又恢复平静和黑暗。他不觉得那是美好的,反而觉得烟火像是一个不服输的傻子,而暗夜就是命运,无论那傻子怎么抗争,飞得再高,亮得再久,最终都不是暗夜的对手,都要被吞噬,都要消失不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瞬间的光和热,还有意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现在寒窗苦练只为博那台上一分钟的潇洒,值得吗?
车上乘客很少,麦言坐了很久,眼看就要穿城而过,到城市另一端的郊区了。两边的楼房越来越低,光越来越少。麦言下了车,看到街边有一家网吧,就走了进去。
登录QQ,刚好遇到易暖在线。麦言这才想起,还没有给易暖回信呢。从洛阳回来之后,就只想着快点学好一首歌,快点让乐队沸腾起来,忽略掉了很多事情。本来麦佳那天走了之后,麦言是想写点话给易暖的,结果一时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
麦言上线后,先是发了个歉意的表情给易暖。过了一会儿不见易暖回复,就又发了个大哭的表情。易暖还是没回复,麦言就有点急了,打了一串问号,刚准备发,就看到易暖的头像黑了。
麦言愣了一会儿,开始给易暖留言:“暖暖,真是不巧,我刚上线你就下了。我本来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的,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弄得我脑袋里好乱。我姥爷去世了,麦佳也去了美国,刚在学校认识了一个不错的老师,却被同学传了八卦,校长把我叫去骂了半天,随时可能会开除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怎么会这么倒霉。还有学吉他的事情,进度好慢,感觉自己好笨,别人一周就能学会的歌,我练一个月了还是弹不完整。我感觉自己要废掉了,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麦言把这段话发过去,然后打开一个很久没玩的游戏界面,打算通宵玩游戏,结果却忘了密码,输了几次都没输对。等关了那游戏界面,打算找个新游戏来玩的时候,突然看到易暖的头像跳动了起来。
易暖说:“我没有下,只是在清理电脑上的东西。我前两天给你寄的信你肯定还没收到吧,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的事情都写在信里了。今天清理完电脑,就给弟弟用了,有很长一段我都不能上网,也不能给你写信了,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没想到你最近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我原以为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每天都会过得很幸福的。”
麦言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也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吗?”
易暖说:“我原先是那么想的,我想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就不需要我了,再者我也要忙高考的事情了。可是现在看到你这么倒霉,我想我还是会给你写信的,虽然会慢一些,但你放心,我不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丢下你的。”
麦言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能挺过去的,你还是好好准备高考吧,那对你很重要的,等你高考之后我们再联系也行的,反正你们的事儿都比我重要。”
易暖很久没有回复,麦言也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相互慰藉挺长一段时间了,也是到了要相忘于江湖的时候了吧。
麦言似乎可以看到在遥远城市的一个寂静角落里,一个人和自己一样,一脸怒气地盯着电脑,恨不得冲到对方身边把对方大骂一顿。最终还是易暖打破了这幼稚的冷战:“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很失望。我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你更好地融入你现在的生活环境,麦佳也许也是这样想的。你虽然说你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了,可是你并没有融入新的生活环境里,你不跟你身边的人说心里话,遇到问题还是会想我和麦佳。这样下去很快你就会厌倦你现在的生活方式,你又会去喜欢新的东西,最后你回过头来看自己,会发现自己只是在不断追逐,却从来没有得到,白白地浪费时间。”
“不要总是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我一样,其实还不是为了你自己。”麦言把键盘敲击得噼里啪啦的,打了很多话,最后却都删掉了,只留下了这最伤人的一句。麦言想:要分别,就彻底的分别,撕掉虚伪的面具,不要再说什么还会联系,只是会慢一些之类的话。
“我们不在彼此身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你不觉得你这样要求我、指责我很不公平吗?我承认我是自私,可是不然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天天想着你念着你,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吗?你还不是要追求你的梦想!我选择把自己埋进题海里,对你对我,都是一种解脱。我不想和你再争下去,不想让本就不多的美好回忆化成灰烬,就这样吧,再见。如果你过几天收到了我的信,不用拆开,直接撕掉就好。”
麦言真想把眼前的电脑砸烂,把眼前的一切都砸烂。他关了电脑,离开网吧,回到已经变得清冷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五
麦言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还没有进校门,就听到那些学戏的女生吊嗓子的声音,意外的是男生寝室里竟然没有一点儿动静。
路过练功房的时候,听到两个女生在议论谢颂远的衣着和嗜好,声音很大,一点儿避讳也没有,也许她们是觉得早上男生都还没有起床的缘故吧。
“那个谢颂远昨天一共换了七套衣服吧?还换了三次鞋子,真不知道他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展示他的服装的。”
“明明是八套。”
“我怎么记得是七套?”
“你老年痴呆了吧!”
“你才痴呆,你这个大花痴。”
诸如此类的无聊对话,一点儿让人听下去的欲望都没有。麦言径直走到男生寝室,打开了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累坏了,懒得想他们去了哪里,脱了鞋子,躺到床上,翻个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还是没有一个人回来,麦言觉得有些奇怪,就起来去隔壁寝室问那些学二胡的同学。
“他们昨晚出去的,好像跟你们老师一起的。我听那些女生说,好像和酒吧什么的有关系。你们老师是不是开了个酒吧?”
“嗯,没错,是有个酒吧,他们去酒吧干什么呢?”
“我们也不知道。”
麦言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离开。那寝室里的脚臭和汗臭味久久挥散不去,而麦言的鼻子好像被堵上了,他面无表情地呆坐着,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昨天校长是不是找你谈话了?”一个学板胡的男生问。
麦言点了点头。
“是不是和伊甜老师有关?”那男孩摆出一副算命先生一般高深莫测的嘴脸。
“你怎么知道的?”麦言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儿光。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了,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你不知道吧,校长喜欢伊甜老师,凡是跟伊甜老师走得近的男生,都会被叫去训话,轻则记过,重则开除。”
“我会被开除吗?”麦言与其说是在问那男生,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应该不会,昨天我看到伊甜老师在校长办公室和校长吵了很久,好像是说,如果校长开除了你,她就也辞职之类的话……”
麦言没有再听下去,说了句谢谢,就往楼下跑。结果到了伊甜老师的办公室才发现,门锁着。一个路过的女生告诉麦言,今天伊甜老师没有来上课。
不会真的辞职了吧?
麦言想,如果改变自己需要牺牲这么多亲近的人的话,那他宁愿不改变,一直做一个普通人吧。被嘲笑、受冷眼也总好过身边一个又一个亲近的人离开吧。
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却冒出易暖的声音来——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振作起来吧,融入新的环境吧,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吧,你一定会变得很强大的,不要自暴自弃,不要辜负了那些喜欢你的人对你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