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的下午,一个衣着鲜艳的男孩在瓷央艺术学校门口徘徊了许久,没有进学校,也没有离开,还时不时地探着头往学校里看。麦言在楼顶看到了,就叫纪凉过去看看。
王盒为了省钱,只请了个老大爷做门卫,到节假日的时候,老大爷不在,谁在学校留宿谁就得负责学校的安全工作,王盒会给二百元钱伙食费。麦言和纪凉的家都在几十里之外,所以节假日他们俩基本上就是学校的保安。
“你,干什么的?”纪凉指着那男生,还真装起了保安的样子。
“我随便看看。”看那男生的打扮,也不是善茬,估计不是社会盲流,就是某个学校经常被处分的学生。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没事儿的话就去别的地儿晃悠吧。”
“我还就不走了,你这学校不是要招生吗?”
“那也不招你这样的。”
“你找抽吧?”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麦言在楼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看到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动起手了,他赶紧下了楼,朝校门口跑去。
两个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麦言拉开他们,问清了缘由。原来这男生叫谢颂远,也是看了电视台的招生广告,想来学校探探底的,却被纪凉当成了踩点的小偷,挨了一顿打。
“这里的学生很喜欢打架吗?”谢颂远理了理被纪凉弄乱的头发问麦言。
“也不是,今天这事儿是误会,我们俩不是要看着学校的东西嘛,一旦丢了我们就很麻烦了。你一开始就说你是想来上学的就不会有这误会了。对了,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行。”
“那太好了,我们正缺一鼓手,要不你来学打鼓吧。”
“我还没决定来不来呢。我刚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到这儿又打一架,怕是进来这学校,也待不长吧。”
“那不会,你加入了我们,咱们就是兄弟,只有咱们欺负别人的份儿,不会让你吃亏。再者这不是星期天没人管嘛,平时有老师在,我们基本不打架的。”
“那我回去跟我妈说下,明天过来报名。”
“好,随时欢迎。”
送走了谢颂远,回到寝室里,麦言看到纪凉还是一脸的不满。纪凉对谢颂远的第一印象很不好,他觉得这小子说话吊里吊气的也就算了,还打扮得不男不女,一旦加入霸下乐队,肯定有损乐队的形象。
而麦言却觉得那小子身上还是有灵气的,再者就算不好相处,中途也可以开除他。先一起练练,这年头真正爱好音乐的人不多,好不容易来一个却被打跑了,让校长知道了也不好。
二
柳梦儿给麦言的寝室也买了几个盆栽,正选合适的地儿放呢,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纪凉的声音:“好有气场的美女,麦言你快过来看。”
麦言没搭理他,继续选地方,等他和柳梦儿放好了盆栽出来,那美女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纪凉也已经一路小跑着去楼下看了。
麦言送柳梦儿回去,走到楼梯口,和那美女打了个照面。那美女不是别人,正是他姐姐,麦佳。
几个月不见,麦佳憔悴了不少,上来就把麦言给抱住了,很久才松开。柳梦儿被这情景弄愣住了,等她回过神来,纪凉也上楼来了。他小声地在柳梦儿耳边问:“这是麦言的女朋友?”
“我怎么知道?”柳梦儿白了纪凉一眼,匆匆地下了楼。
麦言带姐姐回寝室坐下,开了瓶饮料,然后才跟身边看得两眼发直的纪凉说,这是我姐。纪凉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就说怎么跟你长得那么像!”
和以前不一样,麦佳的打扮保守了许多,没有穿胸口开得很低的衣服,也没有穿有洞的牛仔裤。麦言知道这和季节无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他支开了纪凉,想单独和姐姐聊聊。麦佳却要带麦言出去。
搭上校门口的出租车,十多分钟就到了一家茶室。一路上麦佳都紧闭双唇表情僵硬,让麦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出租车司机在场,麦言也不想多问。
到了茶室,进了包间,麦佳坐下就哭了起来,这让麦言惊慌失措,也不是没有见过姐姐哭,但以前姐姐都是躲着所有人,暗地里哭的。这回当着麦言的面就哭了起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麦言默默地把纸巾递过去,等麦佳哭够了,他才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姥爷去世了。”麦佳还在哽咽不止,麦言却因这句话放宽了心。
原来如此。比麦佳小七岁的麦言对姥爷的感情并不深,麦言懂事的时候,姥爷的身体已经垮了,所以他印象里只有那个一年四季都躺在病榻上的姥爷,根本记不起那个把麦言放在肩膀上四处玩的姥爷了。
“人都会去世的,姥爷被病魔折磨了那么多年,现在去了,对他也是一种解脱。”麦言试着安慰麦佳,他不能理解姐姐和姥爷之间的感情,但他知道这对姐姐打击很大。在所有的长辈里,姐姐是只听姥爷一个人的话的,只有在姥爷面前,麦佳才不会撒谎。
“还有,我怀孕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麦佳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然而麦言却被这句话差点砸翻。
二十三岁,外表刚强、内心柔软,经常换男友却从来不跟男友过分亲热的麦佳,竟然说她怀孕了。麦言没有说话,想等着麦佳说出更匪夷所思的话来,他能感觉到,事情不仅仅是怀孕那么简单。
果然,见麦言没有反应,麦佳接着往下说:“我爱上了一个老外,最近就要跟他去美国,我们会在国外结婚。可能要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他们知道吗?”因为学吉他的事情和爸妈吵架后,在姐姐面前,麦言就直接把爸妈替换成了“他们”。
“不知道,到了国外安顿下来之后我会给他们打电话。你也知道他们的想法,如果我现在说了,他们打死也不会让我走的。”
“你考虑好,我没见过那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样子,不知道你们的感情能维持多久。这是婚姻大事,而且要出国,和之前你到处看演出是两码事。”
“我知道的,如果不是想好了,决定了,我也不会来跟你告别。”
“姐,我不想你走。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的,我怎么会丢下你。等我在国外生活得好一点了,你就可以去找我玩了。”
“那个人也是玩音乐的吗?”
“对,一个乐队的主唱。等我们结了婚,把孩子生下来,我就跟着他横穿美国。”
气氛很凝重,麦言说了很多孩子气的话,麦佳也说了许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都是麦言以前没有听过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之后,他们拥抱,告别。
麦言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见会是永别。看着姐姐踏进出租车,渐渐远去,麦言觉得和小时候看着姐姐翻墙出去打游戏,没有多大区别。
姐姐走后,麦言没有马上打车回学校,而是沿着回学校的路缓慢地走了起来。路上遇到三五成群穿着统一的校服的中学生,他们呆滞的表情和被书包压弯的背让麦言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也就是在半年前吧,自己还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不同的只是麦言从来不带书包。即便不想学习,也要被困在里面,无聊地度过一天又一天。时间可以把人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不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
姥爷去世了,他虽然感触并不像姐姐那样强烈,可毕竟是自己的至亲,就这样彻底不在了,自然是会感到伤感的吧。而且葬礼举办完了才通知自己,虽说以怕耽误自己学习为理由,可这不是置麦言于不孝之地吗?姐姐也要离开了,虽然很早就知道姐姐有一天会远走高飞,可是当她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麦言却觉得不习惯起来,心里像空了一块。以后没有人宠着自己了,不能再依赖谁,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已经十六岁了,也该长大了。
三
谢颂远来了之后,宿舍彻底饱和。那小子带了足足两大包衣服,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杂志和书。纪凉调侃他说,你怎么不把你家里的东西全搬来啊。
谢颂远竟然没听懂那是调侃,还应和着说,慢慢来,我一个人一次能带的东西有限,回头再搬一些过来。
这几天赵茶和韩越升被李条带到别的城市演出了,学校里显得清静了不少。没有了两大高手带来的压力,麦言觉得自己学新歌的速度快一些。本来李条是打算让他们几个人学同一首歌,然后一起排练,争取能做成节目上台表演的。结果麦言和纪凉的进度太慢,赵茶和韩越升一周就搞定一首歌了,麦言和纪凉一个月了,还在前奏上徘徊。这也不能怪麦言和纪凉笨,没有基本功,学起来肯定慢。
上乐理课的时候,麦言和纪凉常常会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因为是中途插进来学的,很多东西他们俩都不知道,好在这老师也不严厉,课后还会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
李条不在的日子,麦言一有时间就去找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学乐理。而纪凉呢,因为有了尼西,常常是天一亮就离开学校,不到天黑不回来。
李条安排他们共同学习的歌曲是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而麦言却想先学郑钧的《灰姑娘》。那个教乐理的女老师不会弹吉他,但是懂钢琴。音乐是相通的,麦言去找她,她就私下里学了《灰姑娘》的指法,虽然没有李条弹得好,但教麦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女老师叫伊甜,虽然比麦言大,却喜欢麦言叫她小甜老师。因为想尽快赶上赵茶和韩越升的进度,小甜老师每天都要在办公室里辅导麦言到深夜才回去。好在她家就在附近,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因为有路灯,所以也没什么危险。
白天麦言练歌的时候,小甜老师还会做一些简单的食品给麦言吃。麦言累了,她就像姐姐一样唱歌给麦言听。这样的情形维持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学校里就开始有他们俩的传言了。这学校虽然很小,纪律也不严,但师生恋还是被绝对禁止的。
麦言被校长叫去谈话,校长讲了半天大道理,麦言只说了一句:“我姐去国外了,小甜老师是我认的新姐姐,她只是教我一些乐理知识而已,我们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脏。”
“可她毕竟不是你的亲姐姐!如果不想有流言蜚语,就请你们保持距离。你要明白,我随时可以请你离开。”
在校长带有威胁的话语里,麦言转身离开了校长的办公室,下楼之后,他没有回寝室,而是出了学校,沿着公路,朝河边走去。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