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媳街有一名73岁的退休教师,名叫鲍昆富。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面部有着过多的老年斑痕,虽然瘦削的脸庞显得十分疲惫,却也不失儒雅与斯文。早年,夫妻二人曾经生育了一子一女,但都短命夭亡。后来听说给孩子取名破烂古怪,就能长命,于是,就给随后降生的两个儿子取名鲍驴儿、鲍骡儿,果然,俩孩子都顺利长大成人。上学之后,乳名连号,依旧袭用,就连身份证上也是写的这响亮上口的名字。当年,鲍昆富在外地做中学教师,只能寒暑假期回家帮忙,平时就由妻子李三娘一人撑家度日。田间劳作,家务操持,照顾老人,抚养儿子,艰难之状,不言而喻。
鲍昆富共有两处宅院。西院原有三间祖上留下的房子,由大儿子鲍驴儿一家四口居住。东院是后来新盖的五间正房,由二儿子鲍骡儿一家与父母同住。大儿媳看到东院有五间房子,西院只有三间,并且是祖上留下的旧房,便有了想法。赶等着老两口死了以后,老二落下五间房子,而我们却只有三间,岂不是吃了大亏。就三天两头找老的闹腾,非得逼着再给补盖两间不行。鲍昆富想想,这些年来,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儿,已经花得两手空空,老伴儿一件衣服能穿十年,自己的眼镜折了一根腿,没钱换新的,就拴根绳子,挎在耳朵上,哪里还有能力盖房啊。但大儿媳不管这个,说,当老的的必须一碗水端平,不能有“亲爹后爷爷”,老二家有五间,俺也得要五间,不然咱就没完。鲍昆富听了这话,气得差点吐血。但终究没能经住折腾,只得勒紧裤带,敲骨吸髓,又在西院盖了两间房子,大媳妇儿这才消停下来。一家人还口头约定,两个老人暂时住在东院,但两处院落都有二老的两间房子,以备养老。
半年之前,鲍昆富老伴儿得了肺腺癌,急需住院。面对昂贵的药费,两个儿媳你攀我比,你拖我靠,谁也不肯出钱。鲍昆富刮干箱底,东拼西凑,好呆让老伴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出院以后,只得靠借债和他可怜的3000多块钱的退休金维持生计。
这天,鲍昆富正在服侍老伴儿吃药,大儿媳贾盼春笑嘻嘻地碴进门来。面对如此情景,鲍昆富心生疑惑,多少年了,大儿媳不是嫌脏就是嫌臭,从来不进屋门,今天这是怎么了?“衩裤套皮裤,必定有缘故。”不行,必须得防着点儿。
贾盼春前来,的确有事,但事情却出人意料。
在孝媳街,贾盼春是个有故事的人。
当年,贾盼春与郝天茂成亲的时候,刚满16岁,而郝天茂已经小三十了。郝天茂生的体形粗壮,如果与NBA孟菲斯灰熊队的50号球员兰多夫站在一起,就是一对“双巴”,只是比兰多夫肤色浅点儿,个头矮点儿,体重轻点儿,年龄大点儿而已。因此,街上都叫他“大灰熊”。新婚之夜,贾盼春就呕了,坐了一夜,哭了一夜,第二天回门,死活不肯回来。这样一来,引起了连锁反应,“半吊子”、鲍昆祯一齐效仿。后经三方家长找媒人说合,三位新娘才勉强归位。婚后,“大灰熊”自知配不上人家,便极力表现,猛干活,吃剩饭,不抽烟,不沾酒。即便如此,贾盼春仍然嫌他是个“窝囊废”,不到一年,便以净身出户、赔偿千元为代价,“离婚”走人。
贾盼春离婚后回到娘家,哥嫂贾望春、鲍昆祯肯定容不下她,老娘和弟弟贾逢春也不留她,说,有这么一个离了婚的大姑子在这里杵着,磨了眼珠磨眼框,怎么给兄弟说个媳妇儿?贾盼春耍个撅尾巴脾气,回头就走,说,离了你这棵歪脖子树,还吊不死人了。于是,便租间小房,打个零工,混个温饱。在这期间,贾盼春结交了不少朋友,但不三不四的居多。一天,同在饭店里打工的姐妹悄悄对她说,有人专门给西边农村的光棍介绍媳妇儿,一次就能得到三五千的好处费,你干吧?你要愿意咱们一起干。其实说白了就是拐卖妇女。贾盼春涉世未深,又经不住诱惑,就答应说行。那个姐妹说,你有合适的闺蜜或者亲戚吗,踅摸一个。贾盼春说暂时没有。那人说我有一个表妹,不行先把她介绍过去,咱们先弄两个花花。贾盼春一想,这么容易就能赚钱,还有人领着,就满口答应。两天以后,三个女人坐了火车坐汽车,辗转到了一个山村。当天晚上,一顿好吃好喝之后,晕晕乎乎的贾盼春就成了一个老光棍的媳妇儿。从此以后,不是锁着,就是看着,防止逃跑。半年之后,看守松了,她便趁一个雨夜,崴泥蹚水,跟头八跌,逃了出来。有了这次劫难,她便考虑成家。有人给她介绍鲍驴儿,她欣然同意,因为自己是二婚,曾被拐过,还听说鲍驴儿能接班,当教员。而鲍驴儿有点儿憨呆,说不上媳妇儿,帽子底下有个女人就行,所以双方王八籴绿豆,还真对上眼了,贾盼春成了鲍驴儿的媳妇儿。
贾盼春有个嗜好,特爱养狗,对狗比对驴子还亲。让狗吃排骨,让驴子吃剩饭;让狗喝牛奶,让驴子喝剩汤。看着驴子不顺眼,一脚就踹下床来,却把狗揽在怀里,对着狗嘴又亲又舔,嘴里嘟囔,跟狗睡也不跟你睡,叫狗亲也不叫你亲。有一次遛狗,因为总不拴狗绳,狗狗到处乱窜,钻进绿化带不肯出来。贾盼春上前抓住狗腿,凑到嘴上就要亲吻。随即便“呸、呸”两声,说,不长记性的东西,又****来吧?
贾盼春所住的芙蓉街,前一阵子传来消息,说是准备拆迁。贾盼春闻讯,如同馋狗梦见腥锅台,开始打起如意算盘:如果实施拆迁,自己居住的院落,就可安置三套90平方米的楼房。如果选择两个90平方米的两居室,再选择一个40平方米的一居室,还可另外获得30万元的拆迁补偿款。这是她向曾经拆迁的街坊询问清楚了的。那就选择第二个方案,让两个孩子各得一个两居室,自己两口要个一居室,将30万元补偿款分出10万元,送给娘家妈,其余的就留着自己消费。这样一盘算,觉得杠恣儿了。转念一想,不行!当初离婚的时候,老娘竟然不接纳自己,不能给她。这年头,爹有娘有,不如我有,还是攥在自己手里保险。但是,好事伴着愁事,宅基地使用证上都是写的李三娘。开发商签署合同时,是要与宅基地的登记人签署的。这可急坏了贾盼春。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决定将宅基地使用证更名。她也知道,宅基地更名,并非易事,必须得到公婆的允许与配合。于是,她便实施第一步计划,先把公婆接到西院居住。
贾盼春进门,直奔躺在炕上的李三娘而去。正在弄药倒水的鲍昆富,对大儿媳妇儿突然到来,有些莫名其妙,停下手上的活计,眼中露出狐疑的目光。
贾盼春两手摁着炕沿,声音甜甜地说:“娘啊,眼看着秋风儿凉了,你这屋里又没暖气,你还有病,在这里怎么过冬啊?俺把西头那两间房拾掇出来了,还买了蜂窝炉子,你上俺家过冬去吧,你要愿意住有暖气的,俺就把俺住的三间腾出来,叫你二老在里头住。行吧?”贾盼春一口气说了这些,语速快得让人插不上嘴。的确,贾盼春真的拾掇了房子,真的买了蜂窝炉子。她想,钓鱼还得下引食儿哩!办大事不出血怎么能行啊?随后,贾盼春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10张大票,捻了捻,又从中抽出两张装回兜里,说:“娘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800块钱药费,你先用着,赶等着我再上银行给你提去。”说完,把钱塞到婆婆手里。
多半辈子了,大儿媳妇儿总是咋咋唬唬,“瞎瘴”话不够她说的,而今儿竟然叫了一声娘,还主动掏出钱来,这让老婆婆既惊奇,又激动,抽抽嗒嗒地哭了。
鲍昆富见贾盼春如此作派,总觉得其中有诈。就说:“俺这是专门盘的回龙炕,赶冬天用锯末、棒瓤、树枝子一怄,阖炕上热乎儿,往年冬天就是这么过的。”
贾盼春见老公公不想搬家,又换了一个理由:“我看着老二两口子成天出去打工干活,也没功夫照顾你们,俺今年冬天就不出门了,光在家里伺候你们,你也给俺个机会,让俺尽尽孝心吧。”贾盼春说得字字真切,也不管老人同意不同意,爬到炕上,掀起婆婆,帮她穿好衣服,又拾掇好铺盖,抱着走了。不大一会儿,又返了回来,把李三娘搀扶到炕沿,弯下腰来,说,“你走道不行,俺来背你。”
从前,驴儿还小,不愿走路,老娘背着,儿子笑了;如今,婆婆老了,不能走路,媳妇背着,婆婆哭了。
鲍昆富见此情景,只得收拾药物和日常用品,极不情愿地跟着去了西院,住进了西头那两间“补盖”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