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庄内。
“爹!”
秋敬天正与一长袍文士说话,听到长子的声音,微笑回望,看到秋踏雪身后的脏污少年,不觉一怔。
“踏雪,他是……”
不等秋踏雪回答,那少年自向前一步,伸手抹了抹脸,露出大半本来面目,低唤了声:“秋叔。”
秋敬天仔细看那少年,看清后吓了一条:“寻梅?你是老夏家的独子夏寻梅?!”
那少年点点头。
他将背后小婴孩解下抱在胸前:“这是我小妹,名叫映莲。”
秋敬天抬了抬眉,“小妹?”
他与夏尚德是青梅竹马的莫逆之交,两人幼年习武,拜的还是同一个师傅。只是后来他成家立业,夏尚德却过着江湖漂泊,四海为家的生活。两人虽然甚少见面,但交情仍在。
夏尚德后来与梅姓女侠成婚生子,定居梅山之后,秋敬天便时常遣人去做些走动,不时将自己铺头的米粮布匹送一些上山。夏尚德也不客气,欣然接受。只是秋家庄里去过夏家的人都不愿过夜,甚至还有个叫阿明的,因为不想留宿坚持冒雨下山,最后在山沟里摔坏了一条腿。
秋敬天问起,下人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夏家有猛兽,深夜出没,瞳孔血红,嗜吃生肉等等,秋敬天便只当他们不惯深山,并不深究,只是后来他再要派人去夏家,却无人愿去了,他又不惯迫人,最后只好让自己的儿子去。说来也怪,让仆人们噤若寒蝉的夏家,秋踏雪却似乎很喜欢,每次去都要逗留个十天半个月,回到秋家更有不少山中趣闻讲与秋夫人杜氏听。
秋敬天问他猛兽的事,他只说是下人胆小,其实就是山里的夜鸟,不稀罕……
秋敬天虽然半信半疑,但他知道秋踏雪不想说的事,就算逼着他说,说出来也是一堆浑话,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也就由得秋踏雪去了。
只是据他所知,夏氏夫妇只有一个独子,再看眼前这个婴孩,赫然已有几个月大。去年因为秋夫人怀了身孕,他几乎一整年都未曾和夏家联系,难道这孩子就是那时生下的?他看夏寻梅一身糟污,似乎遇到大事,赶忙叫来一个女婢,让她先带夏寻梅去梳洗,吃些东西。
秋踏雪却将夏寻梅从女婢身边拉过:“爹。就让我带夏小弟回去洗洗。明日再去巡店可好?”夏寻梅却甩开他的手,抱着夏映莲扑通一声跪在秋敬天面前,直把秋敬天和四周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秋叔,映莲就托付给你了,我走了。”说完便把小婴孩轻轻放在地上,拿手拂了拂小孩脸上的尘土,站起来时,眼眶竟有些微泛红。他拿手擦了一把眼角,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秋敬天连忙拉住他:“夏世侄!你这是在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你爹娘呢?”秋踏雪皱了皱眉,从地上抱起小婴孩,走过去拉住夏寻梅。感觉掌心中的手微微颤着,他心里不觉一紧。
秋踏雪也疑惑的喊住他:“且慢。”
他抬眼望了望四周,见有些客人好奇的围拢了过来,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便对秋敬天道:“爹,让我先带夏小弟回去吧,今天人多,娘一个人应付不来,你在这儿照拂着,我带夏小弟先下去洗洗干净,晚些再行叙话,如何?”
秋敬天点点头:“也好。”
他抚着夏寻梅的头道:“寻梅,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先在秋叔这歇下,一切有秋叔。踏雪,你好好陪着寻梅,这边事情完了,我马上过去。”
秋踏雪应了一声,将夏寻梅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夏寻梅仰脸看着屋檐外灰色的雪天,乌黑的眼珠里折射着冬雪的影子。
这一阵喧闹,把秋夫人都给惊动了,但她抱着刚满月的秋霁月,只远远看着。秋敬天看到她,赶忙吩咐了秋踏雪两句,便急急迎了过去:“怎么出来了,小心撞风。”
秋踏雪看了秋敬天背影一眼,转过头来,对夏寻梅轻声说:“跟我来”。
他们出了五进的院落,绕过后门一条巷子,来到一间平房前,秋踏雪推门进去,喊:“秋樱————————”
秋樱从侧屋奔出来:“别喊,热水都给你烧好了,屋里搁着。”又接过秋踏雪怀里的夏映莲,姿势别扭的抱着。小婴孩皱皱脸,眼看要哭。秋踏雪丢下一句“喂饱她”,拉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夏寻梅就进了屋。屋里果然摆着冒起热气的大木桶。他环视房间,只见房里只简单的摆着床铺桌椅,简单得像是住在这里的人随时可能离开。
“秋踏雪。”他喊那个正为自己拿出一套干净衣衫的少年。
“哦。夏小弟,你这身量不大,我的衣服你穿大了些,不妨,明天我叫人拿几套合你身的来,你今天就将就将就吧。”
“……”
“夏小弟?”
“我爹娘死了。”夏寻梅定定站着,窗外的光线晦暗,更显出没点灯的房间阴森可怖。
秋踏雪拿着衣服的手顿了顿。
“是被人害死的。”
秋踏雪转过身来。
“我要报仇。”
秋踏雪走到他面前,拍看拍他的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寻梅吸了吸鼻子,终于小声的呜咽起来,慢慢的,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他毕竟是个小孩,此刻放声哭喊,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样,最后哭着哭着,竟呕了起来。秋踏雪只是抚着他的背,一言不发,举手投足间的冷静,却不像一个未满15岁少年所应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已经漆黑,秋踏雪将哭得阙过去的夏寻梅扒光,又重新烧了热水,给他洗了身子,抖开棉被将他安置在自己床上,看他睡得沉了,才推门出去,秋樱早已等在外面:“这小鬼已经托给龚臭了。你……”
“我今晚不去了,你和龚臭盯着。我有事要办。”秋踏雪抬手整了整秋樱的衣领:“给师兄说句好话呗……”
秋樱拍掉他的手,冷冷道:“知道了。快滚。”
“那我滚了啊。”秋踏雪朝屋檐上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秋樱挥挥手,以内力传音:“师妹~~~~给师兄说句好话~~~~”,然后看着那小黑点一个踉跄,这才转身,心满意足的朝秋家大宅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宾客早已散去,秋踏雪来到堂屋二楼秋敬天书房里。
“你来啦,我正打算过去看你们。”见他出现,秋敬天问:“夏世侄呢?”
“他累得睡了,我看他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他。”
秋敬天点点头:“让他睡吧,我看他也累了。”
秋踏雪将夏寻梅的话说给秋敬天听,秋敬天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跌坐在藤椅上:“什么?!夏兄弟死了?谁害的?!”
秋踏雪摇摇头:“他哭得晕过去,我还没问。”
秋敬天两眼呆滞,静了许久,才虚软无力的抬抬手:“你……明早带他来吃饭,我要细问。”
秋踏雪应了,有些担心道:“爹,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娘……”
秋敬天猛眨了几下眼,深吸一口气:“不,这件事我稍后再跟她说。”
他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许久之后才想起秋踏雪一直侯在一旁,唏嘘道:“踏雪,你也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去店里,多陪陪夏世侄。”
秋踏雪“嗯”了一声,又陪秋敬天沉默的坐了一阵,方带上门,轻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