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樱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成为闹剧主角。
“疯……疯了。”
秋踏雪和龚世胄在院中缠斗,秋踏雪亮出手里剑,龚世胄却只有双掌,不多时便落于下风。
秋樱一跺脚,恨恨的冲过去劝架。
“师兄!”她拦在秋踏雪面前,手里剑的去势甚猛,在她脖颈前堪堪停下,剑尖寒气几乎划破秋樱肌肤。
“让开!”
秋樱苦笑:“师兄,你从小疼我护我,秋樱也敬你爱你,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和龚臭在一起?你连个让我信服的理由都说不出,只会一味阻拦,师兄……难不成……你也喜欢我?”
秋踏雪噎了一下,心里泛起怪怪的感觉。被秋樱这么一问,原本坦荡的内心,竟然生起了一丝波澜,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秋樱……”秋踏雪怔怔看着眼眶泛红的师妹:“我……”他抬眼看被秋樱拦在身后不住喘气的龚世胄:“我只能说,现在你跟他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你还记得这家伙说过虹啸的来历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把剑会在师傅手上?还有,师傅为何要和龚家订下密约?为什么要收龚臭做徒弟?明明这家伙的资质和根基,与师父的功夫根本是南辕北辙?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家伙和师父只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他的功夫另有高人传授,与我们所学都不一样……秋樱,如果今天你要跟一个普通人走,甚至一个乡村野夫,我都不会阻拦,但是偏偏是他,偏偏是你,偏偏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师父历尽艰辛要逃脱远离的……我现在不拦着你,等于坐视你走绝路。”
秋踏雪怒视着龚世胄:“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处心积虑的接近秋樱,秋樱说要跟你走,我虽然觉得冒险,但既然她一意而为,我也不好阻拦,但今天我在山上见到了一样东西。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下之大,师父会选在这里落脚,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收你为徒,秋樱不懂,我不信你也不懂!你想利用秋樱做什么?让她活下去,对你们来说就这么难以容忍?”
龚世胄眉头微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秋樱,跟我走!”他伸手去拉秋樱,却被对方用力甩开。
秋踏雪气急,举起手里剑:“既然如此,迟早你都是死,倒不如师兄现在就送你上路!”
他挥剑刺向秋樱,去势猛烈,但几个人都看得出,他的剑里没有杀意。
秋樱不闪不避,就这么站在秋踏雪面前。
剑尖堪堪刺到秋樱衣衫时,秋樱却已捂着心口软倒在地。
哐当,是秋踏雪手里剑落地的声音。
“秋樱!”龚世胄抢上去,急忙过去将秋樱抱在怀里。
秋踏雪也一步跃到秋樱身边,从怀里掏出药丸要喂他,却被秋樱一把推开。
龚世胄眉头越蹙越紧,他从秋踏雪手中拿过药丸吞入口中,再哺给秋樱。
秋踏雪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那双手握着剑,几乎要伤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的手在抖。
将那只手稳住的,是夏寻梅的手。他从地上捡起两支手里剑,递到秋踏雪手里。
“剑,不会骗人。”
秋踏雪握紧手中的剑,双手微摆,收剑入袖。
“谢谢。”
龚世胄抱着秋樱站了起来低声道:“有什么话待会再说,我先送她回房。”
秋踏雪和他对视半晌,疲惫的点了点头。
*
“问吧。”
浓密夜色中,秋踏雪和龚世胄并排蹲在屋顶上,望着同样的夜空深处。
“你到底是谁。”秋踏雪懒得废话。
龚世胄笑:“龚家长子,龚臭,瑞王爷的狗,弑天的徒弟,你师弟,秋樱的……”
“停!”秋踏雪狐疑:“瑞王爷?”
龚世胄摸摸鼻子:“就是原来的太子,后来被废,还被当今皇上满门抄斩的那个倒霉蛋嘛。”
“……”
“我亲外婆是倒霉蛋的奶娘,我娘和倒霉蛋从小一起长大,听说感情……很好。后来她嫁给我爹……”他挠挠头:“总之,我们龚家原本就是倒霉蛋的人。要不是我娘死得早,我爹又娶了皇上最宠爱的静王爷的义妹,恐怕我们一家早就在当年太子被废时就尸骨无存了……”
秋踏雪听得一头雾水,他只想试探一下龚世胄,谁知却听到一段秘辛,此时郁闷的嘟囔:“我问你,虹啸,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你会知道。”
龚世胄挑眉:“怎么?”
“你说的那些,根本就不是街知巷闻。刚才圆觉寺的老和尚,他就不知道什么虹啸认主的事。”
龚世胄沉思了一会:“虹啸的事我真的没骗你们,那些都是我爹小时候跟我讲的故事……真正的虹啸,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秋踏雪点点头,看出龚世胄没说谎,便不再追问,只用手里剑将在圆觉屋中看到的玉牌上的符号用剑刻在瓦片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龚世胄看了看,摇摇头。
秋踏雪犹豫片刻,将圆觉寺中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
龚世胄苦笑:“所以你以为我是专门来骗你们的?”
秋踏雪翻个白眼:“你本来就来历不明。”
“我可是师父亲手收的徒弟,你居然连师父都不相信。啧啧,真是青出于蓝……”
“师父为什么要收你做徒弟,我现在都想不通。”
龚世胄笑笑:“我刚不是说过,我们龚家原本就是倒霉蛋的人么。”
“那又怎么……”秋踏雪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瞳孔瞬时放大。
龚世胄点点头:“他应该也是。当年他来找我爹,我是不知道他们谈妥了什么,但……”
“他收你做徒弟,这是他和你爹商量好的。”
龚世胄点点头,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然是我师父,就有权利打我骂我,杀我……龚家任何人不得为我出头。”
秋踏雪道:“你就没问过你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龚世胄道:“我爹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有他的理由,身为龚家嫡长子,就算我去问,他也答了,结果也不会改变,那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何况……当时我是巴不得拜入师父门下。”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事,笑了出来。
秋踏雪喃喃:“你从那时就喜欢秋樱了。”
龚世胄点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辜负她的。这辈子我只想和她一起过。”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
龚世胄沉吟片刻:“玉牌的事我会再查,到时会给你个交代。”
秋踏雪只是兀自低语:“师父为什么要让我们发毒誓,不能靠近京城半步……”
龚世胄耸耸肩:“自然是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想当年皇上对付废太子的手段……”他摇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师父既然走了,这条自然做不得准。话说回来,当时你可是答应了秋樱的,现在反悔算什么。她从小最听你这个师兄的话,不赶紧把她从你身边带走,还不知道她以后要为你流多少泪。”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
秋踏雪没理他,一跃下地,走到秋樱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秋樱已经清醒,听到推门声便坐了起来。
“秋樱。”
“……”
“你真的喜欢他,喜欢龚臭?不管师兄说什么你都要跟他走了,是不是?”
秋樱咬唇,没有说话。
秋踏雪苦笑:“算了,你长大了。刚师兄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
秋樱听他语调有些凄凉,心里一酸,一声“师兄”脱口而出。
秋踏雪无声的笑了:“今后要是被龚臭甩了,你来找师兄,师兄还是会勉强收留你的。”
“师兄!”秋樱佯怒。
两人对望片刻,不约而同笑出声来,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第二天
“船来了。”
“爹,我们去了。”
秋敬天点点头,面上流露出不舍和一丝担忧:“寻梅,你千万小心。不要逞强,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夏寻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秋敬天转头,似乎想教训秋踏雪几句,秋踏雪站直了身子等着受教,半晌,秋敬天却只说了句:“儿子,保重。”
秋踏雪收起笑脸,点点头。
船夫吹起哨子,两人跳上甲板,站在船头看着秋敬天和码头渐行渐远。夏寻梅抬起手臂,朝岸上使劲挥舞,也不知秋敬天看到没有,终于,俞县也被甩到了身后。
“吃点这个,新鲜。”日上中天,秋踏雪让船上的厨子烧了几道小菜并米饭送到船舱里,夏寻梅却似乎没什么精神,面前的碗里堆满了秋踏雪夹的菜,他只吃了几口就没再动筷。
“怎么了?晕船?”见他有些反常,秋踏雪停筷问道。
夏寻梅摇摇头,摸了摸怀里揣着的虹啸。
秋踏雪以为他还在记挂夏映莲,安慰道:“你妹子在秋家不会受委屈的。”
夏寻梅嗯了一声,似乎心事重重,良久,说了一句“出去走走”。
“呕——呕——”阵阵干呕声在甲板上回荡,原来聚集在甲板上闲聊的人都因为忍受不了那撕心裂肺般的呕吐声做鸟兽散了,只有夏寻梅跪在那个趴着栏杆将头探出船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少女身边,用手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
过了好一阵,那少女总算缓了过来,虚软无力的沿着栏杆瘫倒在地,有气无力的喊着:“要死啦——死人啦——”
夏寻梅想起包袱里似乎有药,对那少女道:“忍一忍,我去拿药。”
那少女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乌黑的大眼睛里泛着泪花:“反正我就要死了,吃不吃药无所谓,你帮我去叫一个人,我临死之前能见他一面就心足了。”
夏寻梅见她说得悲切,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那少女见他答应了,脸上登时露出笑容,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他就在上房右手边最靠里的那间,快……快些……我不行了……”说完头一歪眼一闭,似乎昏死了过去。
夏寻梅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船舱第三层少女说的房间前用力敲门,但任凭他怎么敲,门里就是毫无动静。
没人?他迟疑了一下,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准备下楼去找秋踏雪。秋踏雪的武功高强,或许可以救那少女一命。
就在他转身要走时,门忽然开了。
“进来吧。下次再这样胡闹,我……”开门的人看到夏寻梅,愣住了。
夏寻梅看着面前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愣了愣。这少年长得俊美无俦,眉目间自有一股风流,穿着一身黑衣,正自打量着他。:“你是谁。”
夏寻梅醒起甲板上那少女,一把拉住少年的手拽着他就跑:“有人要见你,她快死了,临死前要见你。”他急得不得了,完全没看到少年脸上的无奈和连连翻起的白眼。
两人一个急一个缓回到甲板上,那自称就要死掉的少女一听到少年的脚步声立时蹦了起来,咯咯笑着跳到少年身上,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少年:“我就知道你会来。听到我要死了你是不是很着急,很心痛啊!”
少年将他扯开放到地下,沉稳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少主要是死了,就是我的失职,我愧对庄主,自然只有自裁以谢庄主……我这何止是心痛,简直是浑身痛,痛不欲生啊。”
“哇,你愿意为我死啊!”那少女眼里滴溜溜,转的都是光彩。好像根本听不懂少年话里的讥讽。
少年无奈道:“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哇,你关心我吃了什么啊,我跟你说,我吃了萝卜,豆腐,白菜……”
“豆腐好。补脑。你以后要多吃。”
少女娇憨一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
少年毫不掩饰的当着她的面翻了个白眼:“大小姐,我这条命都是庄主救的,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何必玩这种花样?你累吗?”
少女嘻嘻笑:“我想要的你不是不能给么?”
“我的心?”少年捧着心口问。
少女摇摇头:“你的身子……”
少年转身就走。
少女赶紧跟上:“喂!……”
刚跨出两步,就被人抓住了衣襟。她恼怒回头,看到夏寻梅持剑而立:“你骗我。”
夏寻梅想起秋敬天“江湖处处有骗子”的告诫,暗暗为自己的轻信懊悔。
“我没骗你,见不到他,我真的会死。”少女眼珠咕噜一转,有些哀切的说道。夏寻梅只觉得那一瞥里有什么东西,悲伤,无奈,甚至有些乞求的意味。他的心怦怦的跳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少女拉着他的手:“你真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不知道我是谁就对我那么好的人。我叫周沛云,你呢?”
“夏……寻梅。”
“好名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咱们就结拜吧!”
“结拜?”
“对啊,你多大了?”
“十三。”
“我十四了,那我就是姐姐。夏弟,这个给你,就当是姐姐送你的结拜礼物。”周沛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到夏寻梅手里。“这东西说不值钱,也挺值钱,以后你要是缺银子,只要到银号里让他们瞧瞧这块牌,你要支多少银子都没问题,算我头上。”她颇为豪气的说完这番话,等着夏寻梅对她道谢,却没想到夏寻梅将那块牌递回给她:“我爹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不要。”
周沛云愣了愣,倒也不勉强他,将那块牌收了回来:“好眼色,其实我家里还有不少好东西,比这块破木头好玩多了,不如你跟我回去,拿一件喜欢的?”
夏寻梅还是摇头:“我又没答应要和你结拜。”
周沛云一愣,她从未试过被人拒绝。
“好啊,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偏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是进了银翎山庄能不动心的!”
二人在船头说话时,船家将船停在岸边:“银翎岛——”
周沛云嘴角勾起一抹顽皮又邪气的笑容:“我家到了。夏弟,跟我来吧!”说完拉起夏寻梅的胳臂,运起轻功,一个翻身,竟不由分说的将他从船上带了下来。疾步向岛上走去,她的脚法奇诡,看起来走得慢,片刻间却消失了踪影。
“寻梅!!”
秋踏雪等了半天,不见夏寻梅回房,就走出甲板找人,恰好看到了周沛云将他劫走的一幕,他立时追了上去。
那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美少年皱眉摇头,似乎很是头痛,下了船也朝同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