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砚是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醒来的,整个头都快要炸了。打量房间,好一会儿才想起原来是回家了,今天过年这回事儿。
刚开始是有人找各种理由找他喝酒,到后来,他来者不拒,最后他自己给自己倒上了。至于是怎么回来的,他已经是记不清了。外面放炮的声音很响,李墨砚是再也睡不着了。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已经是2015年了,崭新的一年到来了,按习俗这个时候大家是在迎财神。
到厨房倒了杯水,打开电视,各个电视台都在重播着刚刚直播完的春节联欢晚会。关掉电视,气闷的将摇控器扔到一边,心情烦闷的点了根烟。窗外闪烁的烟火,忽闪忽闪的将黑夜照耀。
自己从上大学出去直到现在,转眼间已有十多年了。十多年的时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开始是为了少借叔叔一些钱,拼命的赚钱。后来又想着早日在北京立足,到现在,又有怎么也做不完的工作。这套房子从买到现在,他住的时间不超过十天。买的时候想着会有很多人,大哥,父亲母亲、自己和她。现在父亲已经走了,大哥也呆在乡下,自己在北京都很少回家,更别说这里的家了。而她,已经离开七年了,自从找到亲身父母后,连一条信息,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们都说她是薄情的人,他不相信。在机场的那个电话,是不是她?她过得好吗?有家人在陪她吗?
十九岁,他高中毕业,带着明星梦考到了北京。她初中毕业,在火车站抱着他不撒手,眼泪扒拉的,“丫头,乖,好好读书,我在北京等你。还有,我会想你的。”
“嗯,三哥,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也一定会考到北京去的,你等我。”擦干眼泪,站在八月的骄阳下倔强的对着他笑,火车开动的时候,她还在喊:“三哥,要想我。”
十八岁,她已经是一名大学新生,十九岁,二十岁,他们很辛苦,但也很幸福很快乐。二十岁生日,她对他说:三哥,我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可以结婚了耶。他笑话她:真不害羞,姑娘家家的成天张口闭口的结婚嫁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是发酸的。
二十二岁,他大学毕业,没有特别的关系,没有很好的资源,他只能从最基础的做起,靠着走T台维持生活,可是,做模特儿不是他的目标,表演才是自己的梦想。每天,他在梦想的边缘游走。
二十三岁,他终于签约进了大公司,基本的生活得到了保障,但他还要供墨梅上学,还有家人要养,还有债要还,还要在北京买房买车,他们需要更好的生活。可是,新人,太难了。公司并没有给他太多机会。除此以外,那些酒会,一套又一套的服装、化妆都需要钱。
二十四岁,他终于遇到可以提携他的贵人,他参演了人生第一部影视作品。
二十五岁,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他的演技终于得到行业内的认可,他再也不用愁没有片接,他有了稳定的收入,可他没有成名,没有一部可以让观众记住的作品,离他的目标还有距离。他想要得到更多,他想丫头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可以送她前往国外进修,学习更好的设计。
那个房间里被她随手扯乱七零八落的衣物,被砸碎的水杯,还有她责问和眼泪,他都历历在目。午夜梦回时,他都会记得,“李墨砚,如果害怕让我成为你的负担,怕我拖累了你,讨厌我,明说就好,用不着别人来告诉我。我的东西我的衣服我的床,那些都是我的。谁让你随便给别人用,给别人穿的了。”
“李墨梅,你别胡闹了。婉月昨晚喝多后吐了,我不拿你的衣服给她换拿谁的,还有,我只是带回我的女朋友回来,哪里就要发这么大脾气了,你别忘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彻底的伤了她。
她面色苍白,带着哭音质问,“李墨砚,终于说实话了。是,我是你们家捡来的,我有今天与你,与你们家分不开,我一直心存感激,可是我用不着你来这么大声的提醒我。”
“我,对不起,丫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给你气糊涂了,我道歉…”说出口时,就已经后悔了。可是,伤害已经造成。
那是他们之间二十几年里最大的一次争吵。后来,不管他如何赔罪,他们还是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陌生。她又住回了学校宿舍,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拿走了她所有的东西。是他,亲手毁了他们之间的未来。当他打电话问她的时候,她说:三叔现在有了女朋友,我在那里就成了电灯泡了,别扭。是的,别扭,他也认为很别扭,自己很可恶。那么多年来,那些无处安放的自卑,是他亲手撕破的。他明白,她外表看上去有多快乐,多不在乎,她的内心就有多脆弱,那些埋藏于心的自卑就有多不堪一击。
后来,她有了男朋友,再后来,她前去深圳。他让她回来给母亲过生日,她同意了。随后家人说她找到了亲生父母,他替她高兴,他想,她终于不再是个孤儿了,有她的家人来补偿缺失多年的爱了。等她回北京,他一定好好给她庆祝。可是,他没能等她回到北京,等来的却是音讯全无。他的心开始慌,开始乱了,他开始越来越想她了,总想着有一天,她会突然的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大叫着奔跑着叫一声李墨砚或者三哥。他会想起她甜甜的笑,她的善良,她一点一滴的好。每一次想念,心都会痛得无法呼吸。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把她当亲人,当妹妹一样疼爱,可是,当她离开了,一切又似乎不一样了。
二叔的女儿萌萌说,她是没有良心的孩子,他不相信。怎么可能,她是这个世界上心地最善良的孩子。说到底,是自己伤了她。其实,他也不一定要求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可,但至少,让他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在哪里,她身边都有谁?
“李墨砚,最后一次我想这样称呼你,一直想和你说,我爱你。还有,祝你幸福,也请你一定要幸福!”这是她发给他的最后一条信息。来不及解释,来不及说我好像也爱上了你,她在他的世界彻底的消失。
越是成功,越是被掌声和鲜花所包围,就越是想她。你好吗?我爱你,一如你曾经那样的爱我,你知道吗?
最近越来越想她了,想她开怀无忌的大笑,想她豪无预兆的从背后跳上他的背,然后甜甜的叫着他三哥;想她拉着他手撒娇的样子,想她生气时撅起的嘴…总之,他想她了,就在今夜,好想好想她。
母亲推开门就看到了蜷在沙发上的墨砚,轻轻的在旁边坐下,心疼的摸着儿子的脸,令人惊异的是,触到满手的冰凉。母亲心更疼了。看着儿子一次比一次疲累,一次比一次瘦,虽然儿子从不说外面多辛苦,可她知道儿子这些年不容易。起身去给他拿个被子,却被紧紧的拉住,听得他模模糊糊的说道:“丫头,别走。回来吧,三哥错了,丫头,三哥真的错了。丫头…”母亲扭过头去,用另一只手轻轻拭着眼角的泪。内心轻叹,哎,可怜的孩子。
“妈,你怎么起了?”李墨砚在母亲注视的目光下很快醒来,看到母亲坐在身边,眼含泪光的看着自己,还握着母亲的手,明白了什么。哑声问道:“妈,我说胡话了吗?”
母亲摇头,又伸手慈爱的摸上他的头,强忍住眼中的泪。略带责怪的道:“怎么不去里面睡,生病了怎么办?”
李墨砚握着母亲的小手,“妈,我想她了。”
“好孩子。”母亲紧了紧儿子的大手,回避着儿子殷切的眼神,“好孩子,都忘记吧!”
“妈,你想她吗?梦到过她吗?我刚刚又梦到她了。她叫我三哥,叫我李墨砚,满身是血的哭着喊我救她?妈,你说,她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说到这,他有些慌了,眼神直击母亲,希望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样的心声,他只能向他的母亲吐露,这个梦她刚走的时候就做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久没有做了。可是,最近接连几天,他又梦到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场景,不得不让他多想。
母亲拍拍他的头,起身说:“你就是太累了,成天胡思乱想的。再睡会儿吧,我煮好早餐了叫你,等下去乡下给你爸烧点纸,他也想你了。”
墨砚还想说点什么,可一抬头,看到母亲正背过身去擦眼泪,不想大过年的惹母亲伤心,也只好打住不问了。“妈,我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然而,他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
回到房间,却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换了衣服出来帮母亲煮了水饺,叫醒大哥,吃过早餐,开车去乡下给父亲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