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望着那座山，觉得它仿佛在幽幽地笑着，说：“又见面了，你好呀。”
日头高高挂着，衬得山里更加阴冷。
要不别去了吧？孟良心里这样想到。
但转头看看徐清风毫无动摇的神色，孟良明智地没有开口相劝。
其实山路两边树木并没有茂密得重重叠叠，遮天蔽日，但阳光透过枝叶后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寒感。
“山路两边是不是太安静了点啊？”孟良紧跟在徐清风身后，不安地四顾张望着。
“你在怕什么？”徐清风明知故问。
“呃——”孟良一时开不了口。
怕鬼？青天白日的怕什么鬼。怕妖怪？两个健壮青年（他认为自己也算是健壮）怕什么妖怪？
“但是四周有些不寻常，咱们还是小心点为好。”孟良斟酌了一下，挑了个过得去的建议。
“嗯。”徐清风没有多说，他应该也注意到了四周那异样的安静。
一点生命的声息都没有，连蚊虫都没见到。
“我们昨天下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孟良不想再忍受这种死寂，找了个话题聊起来。
“没注意。”徐清风一贯地言简意赅，但这次的话语丝毫没有力量感。
孟良习惯性地想要损两句，但想起徐清风的性格，又生生忍住了。
“明明在镇子上的时候那么平和。”孟良在心里抱怨道，“在山上和在镇子里简直像是两个人。”
两个人！
孟良身子一下子发冷起来，全身都僵硬了。
他想起了下山时候的遭遇。
看着前面大步行走的徐清风，孟良没有再跟得很紧。
当时没得选才相信了他是真的徐清风，但他也未必是真的。在这种诡异危险的地方，恐怕不能完全相信他。
“徐清风，能把那袋神米借我拿会儿吗？”孟良问道。
“你也信这些啊。”徐清风不屑地笑了笑，把包袱里的神米甩了过来。
孟良没有反驳，只是紧紧攥住了那袋神米。
两人顺利地到达了破庙，无惊无险，让孟良的一切猜测都落在了空中。
“帮我把这台子搬开。”徐清风指着残缺佛像躺着的那张台子说道。
他最先见到老鼠就是从这底下钻出来的。
“啊，啊？就我们俩？”孟良有点怀疑，那台子看上去少说几大百斤是有的，就自己两个人能搬得动吗？
“它下面都被老鼠啃空了，我们两个就够了。”徐清风非常确信地说道。
于是孟良和徐清风把佛像从台上推了下来，让它彻底变成了一块石头。然后两人一人一边抬起台子，比想象的轻好多，挪到了一边。
一股恶臭瞬间塞满了整座大殿。
孟良强忍着臭味往台子底下看去。
一具尸体。
许多地方都露出了骨头，皮肉被啃成了絮状，脸上早就面目全非了。
一只老鼠从眼窝里钻了出来，向墙角逃去。
孟良赶紧往破庙外冲去，极其夸张地呕吐了起来。
徐清风则稍后了两步冲出来，也在一旁吐着。
“不是我哥。”吐完了后，徐清风“呸呸”地清理了下口腔，对孟良说道。
孟良也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都烂成那样了，亏你还认得出来。”
徐清风没有回答，孟良瞥过去，只见他脸上阴沉沉的。
“我们去后面的屋子看看吧。”孟良提议道。
徐清风阴着脸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再进大殿，而是绕了一圈，从殿外走到了屋子前。
没有盖儿的几面墙壁还立在那儿，在这边就能看完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一堆破石块，大大小小地散落着。
“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孟良见确实没有什么线索，只能放弃。
徐清风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下子泄气了，“不用了，我不想找了。”
“为什么？”孟良大惊，找不到徐穆风自己怎么回去啊？
“我不想看到被啃成那样的哥哥的尸骨。”没有流泪，但孟良能感觉到徐清风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徐清风本是打算来领兄长骸骨返乡的，但事到如今，他却丧失了一切希望：兄长丧命于此山中，不消说豺狼虎豹，就是虫蚀鼠咬，也不可能再留下他半点痕迹，那自己还忙活什么呢？
孟良也想不出该怎么劝他，只能陪徐清风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徐清风转身向着与来时相反的路行去。孟良无处可去，只能缀在后面。
他边走边向四周张望着，似乎下一秒就能见到徐穆风的尸体了一样。
一间神龛映入眼帘。
相貌威严的神像下面刻着一行字，都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了，只看得清“山神”二字。
“山神庙！”孟良大声叫了起来，“我们求求山神吧！”
徐清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孟良。
孟良没有管他，径直参拜了起来。
“愿求山神显灵，告知徐穆风何在。”
自顾自地念完，孟良犹豫了一下，还是磕了磕头。
徐清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呆呆地站在一边儿傻看着。
没有反应。
孟良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那袋神米放在神像面前，又祈祷道：“今日未及带香，来日还愿愿烧香烛十斤！”
祷告完毕，山神像还是木雕泥胎，动也不动。孟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埋怨着那个老太婆。
但不做些什么的话，徐清风就要放弃了啊！
孟良突然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那就扔鞋子吧，山神会指引我方向的。
破庙的方向。
鞋尖顺着来时的道路指着。
这时徐清风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拍拍孟良的肩膀，“不要再玩了，走吧。”
孟良拉住徐清风，急切地说道：“就在破庙那个方向，我们再去找找吧！”
徐清风被孟良的执着震慑了，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但在殿外的时候，两人停住了。
大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样，佛像横躺在台子上，佛头仰躺在香案边，台子也摆在了原位。
“要不算了吧。”孟良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往后拉了拉徐清风的袖子。
徐清风深吸了口气，甩开孟良，一步跨入了殿内。
孟良站在门外看得清楚，徐清风进去的一瞬间，他就像是被黑暗一口吞了似的。
他不敢进去。
但是不进去难道就守在门口吗？万一回去的机会就在其中呢？
孟良踟蹰了一会儿，咬咬牙，也迈步跨进了门槛
明明才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殿里却像傍晚一样。孟良勉强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却没有找到徐清风的踪迹。
就小小一座殿，徐清风能跑到哪去呢？
“徐清风！徐清风！”孟良呼喊了两声。
声音一去不返，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的脸“唰”一下白了，又是这样，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孟良在进入故事世界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情景。
那只怪兽！那只怪兽也在大殿里！
什么回家的欲望都消失了，孟良一步步向后退去，只想离开大殿。
黑暗，阻断了道路。
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纯粹的黑暗重新笼罩了大殿。
光明。
昏黄柔和的烛光娇弱地亮了起来，接引着一切迷途的人。
不知道谁生的火，早就被孟良打翻的那团蜡烛在此时重新燃烧了起来。
孟良情不自禁地向着光亮处靠去。
“徐清风？”
走到烛光照明范围内后，孟良注意到了一样靠过来的徐清风。
徐清风神情晦暗，以一种梦游般的步伐向着烛光前进着。
他毫不理会孟良的招呼，一步步迈向飞蛾赴火的命运。
孟良一惊，赶紧大踏步上前想要拿走蜡烛。
但那团蜡烛突然活了过来，伸展身躯，像一条蛇一样弹射开去，闪烁了两下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孟良吓得一跤跌到了地上，但想到地上恐怕也不干净，又赶紧爬了起来。
“徐清风！”孟良又喊道，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
没有回答。
怎么办？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孟良想起了来此的初衷：找到徐穆风的尸体。
他安稳了下情绪，认准一个方向走去。
既然山神说徐穆风尸体在此，我就不信还找不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孟良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绊倒在地。
一阵刺目的亮光晃得孟良眼睛发花。
“嗯？”他爬起来一望：一片青青的麦田，一间完整的房屋。
再转过头，破庙的门槛高高拦在身后。
自己竟然从破庙后门摔了出来！
但情况并不一定好转了多少，麦田后的房屋缓缓张开了木门，一个正襟危坐的人影对着孟良笑着。
看不到人影的脸，但孟良看得到他在笑。
像唱戏的脸一样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