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接下来的每一次“命运的安排”都看似出于阿孝自己的心意,但实际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每一次决定其实都是在尝试违逆父母的教导。每每回想童年往事,除了父母亲的谆谆教导,他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他认为父母残忍地剥夺了他的童年。而现在,他对父母曾经的“唠叨”一律全盘否定,他就觉得自己是个“自由人”了。
阿孝回到他那个逼仄又充满异味的隔断房间里,靠躺在床头再次端详那份法院传票,这家要起诉阿孝的是老家乡镇的一家法院,开庭时间在下周周三,具体的起诉原因没有写明。因为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阿孝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他在电脑上搜索了一下,知道了应该赶到发放传票的法院去了解具体案情,再根据情况考虑是否提出反诉。这也就意味着阿孝不得不回老家一趟。——这就像是父母的一个诡计,好像无论阿孝躲在哪里,父母一直都在试图掌控他。
“我靠——”阿孝又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于是左右两边的隔断间又传来干咳的声音。
第二天,阿孝向单位请了长假,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行装,搭乘上开往老家的长途汽车。等到了老家的乡镇,已经是傍晚时间,阿孝背着行囊直奔当地法院,却发现那里已经关门下班。他手里攥着那张法院传票,在法院门口呆呆地站了一刻钟,好像以为法院会为他的远道而来,立即开门迎客似的。这座稍显残破,样式大小和普通民房相似的法院小楼,阿孝是再眼熟不过的,在他的印象里,这座法院小楼一向门可罗雀,几乎不会被人想起。如今它竟向阿孝发来传票,难道在他离开的这10多年里,小镇人的法律观念开始增强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法院大门忽然打开一道门缝,门缝里挤出一个身穿黑色制服、年龄约莫30岁左右的女人,她身材笔挺,胸脯平平,一脸肃穆,看起来像个律师。这个人只望了一眼阿孝,就只顾着脚下的台阶,鞋子快速地踩出“踏踏踏”的声音,一眨眼就下到了阿孝跟前,看起来很匆忙。阿孝被她的威严给震慑了,就没敢搭话,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对方连一眼都没看他。
阿孝正感到灰心丧气,那个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表情充满严肃。
阿孝鼓起勇气说:“我接到这家法院的传票,说是因为父母赡养纠纷,我特意从大老远赶过来,想问个清楚!”
女人有点不耐烦:“不是说了明天再来吗,你听不懂人话?”
阿孝本能似的“哦”了一声,尴尬地别过脸去。女人踩着“踏踏踏”的声音走出了几步,又重新踅了回来,像表演变脸似的挂着一副笑容说:“把你的传票给我看一下吧。”
阿孝把传票给了她。女人盯着手上的传票,表情又变得严肃,像审问烦人似的问:“多久没有回家了?”
“快3年了,以前都是逢年过节回家一趟。”
“你这个问题很严重,要坐牢的!”
女人说话的口气,像是法官在下判决书。阿孝慌乱地说:“什.......什么!坐牢!”
女人的视线从传票上移开,又面带微笑地看着阿孝说:“我是说有可能,具体得看案情。”她把一张名片连同法院传票一起递给阿孝,“你明天来吧,这里有我的名片。我姓陈,是个律师,我可以帮你了解一下案情。”
阿孝接受了建议,向她连连道谢。陈律师随后就离开了。
虽然是在老家,阿孝并没有去父母家里,而是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来。第二天一早,他就再次等在法院门口,鲜有人从那里进出。不多久,阿孝就等来了陈律师。陈律师带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找来与阿孝相关的诉讼资料,阿孝却看得一头雾水。
陈律师泡了一杯茶水放在阿孝的桌前,自己也坐下来翻看诉讼资料,她大致看了几分钟,就胸有成竹似的说:“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简单,原告,就是你的父母,他们说你从22岁有了自立能力以后,就一直拖欠赡养费,到现在已经有将近6年的时间,按照本镇的最低生活水平计算,每月至少得向父母提供1200元的赡养费,6年计算下来,共计86400元......”
阿孝的情绪变得激动,叫嚷地说:“他们可从没跟我提什么赡养费啊!怎么会有这么多!”
“先让我把话说完!”陈律师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好像非常讨厌别人打断自己说话。阿孝就默不作声。
陈律师继续说:“原告,你的母亲,因为身患疾病,从去年开始就频繁住院治疗,到目前为止,各项医疗费用已经达到132800元。和赡养费加起来,共计219200元,这笔费用必须要你如数交清。而且按照法律规定,子女负有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关心、扶助和照料父母的义务。据原告称,你已经有3年时间没有回过家了,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都没有给予父母关怀和照料,他们要求你承担起责任。以上就是大致的案情。”
陈律师又变出一张笑脸看着阿孝,示意他可以开口说话了。阿孝像被判了死刑似的晃着脑袋,口齿含糊应了一句:“我我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现在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月薪多少?”
“你也知道的,现在外面的生活压力那么大,没有背景实力怎么可能挣得到那么多钱!”
“我是专业的律师,你只需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我现在在一家通信公司做话务员,每月工资3000元,除去社会保险、医疗保险等规定缴纳的费用,还剩2650元。我就这么一点工资了!”
陈律师皱着眉,不太相信地说:“你从大学毕业出来已经6年了,工资怎么还是这么少?”
阿孝显得难为情,他说:“可能是频繁换工作的缘故。感觉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工作。”
“平常没有做兼职增加一点收入?”
“现在这份工作已经累得够呛,平均每天上班时间就达到12个小时,而且经常熬夜,我的生物钟一直都是错乱的,哪有那个精力做兼职!”
“你的生活环境怎么样?2650元的工资你是怎么使用的?”
“因为要省着用,我住的是那种10平米左右的隔断间,每月房租400元,省吃俭用,每月可以省出1600元。现在我所有积蓄加起来大概有9万元左右,这是我积攒了6年的积蓄。”
陈律师的目光开始游移,好像在想与本案无关的事情,她沉默了半晌才说:“你说的这些都很重要,我需要你准备齐全的证据材料,比如工资单,生活账单,还有个人的住房环境照片等等,尽量越多越好。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阿孝问:“是要反诉吗?”
陈律师笑着说:“是的,我们有很大的胜诉可能!”
“下周三就要开庭了,我现在回去收集证据来得及吗?”
“来得及,你尽快收集证据就行了。接下来由我来做你的诉讼代理律师,这场官司我们是肯定赢的!”
毕竟有着6年的阅人经历,阿孝从对方阴晴不定的态度里,看到了奸商在卖商品时才有的那种表现,好像只要把商品卖出去了,他们即刻就会跟你翻脸。有这么几秒钟,阿孝怀疑陈律师是在欺哄自己,但几秒钟之后,这一丝疑虑就消失了。他同意了让陈律师做自己的反诉代理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