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阿孝回到他那间分成12个隔断间的群租房,在脏乱的公用餐桌上发现一封来自法院的传票,上面的收件人赫然写着阿孝的名字。阿孝在慌乱的同时,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向奉公守法,不曾害过人,也没有拖欠银行账单,怎么会收到法院传票呢?为了避免引起其他隔断间住户的怀疑,他把法院传票揣在兜里,进了自己那间10平米不到、刚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的隔断间里,关上门后拆开信封。因为屋内只有一扇小窗,况且又被晾晒的衣服遮挡,阿孝就着暗光,在传票上隐约看见他父亲的名字,他有点不确信,于是往床上一躺,像一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不停地左右挪动着向床头的台灯移动,打开台灯一看,在原告栏上写的正是他父亲的名字,控诉理由是:父母赡养纠纷。
“我靠——”阿孝本能地骂出一句脏话,随即左右两边的隔断间传来干咳的声音,是在提醒他不要影响他人休息。阿孝正怒火中烧,他拿起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准备跟父亲来一场骂战,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挂了电话。他走出这所隔断房,在寒风刺骨的楼道里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就又拨打了家里的电话。
“你终于舍得给家里打电话啦!”电话那边传来父亲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啊,你要告我?爹啊,你要告我!”阿孝由于激动,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不孝!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翅膀长硬了,连续3年不回家,电话也没有一个,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老父亲的声音也愤懑不平。
阿孝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想挂断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啜泣的声音:“儿啊!我的儿啊!我是你妈,你别生你爸的气,他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和你爸都担心得要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呜呜......你在外面好吗,工作还顺利吗?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能吃饱饭吗?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阿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他说:“他们说你抑郁成疾,现在躺在床上了,有这回事?”
母亲破涕为笑:“哪有那么严重啊!——儿啊,你不要担心,妈身体好着呢......”然后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每一声咳嗽都敲击着阿孝的心脏,让他的愤怒平息下来,并转为愧疚。咳嗽的声音持续了1分钟才停下来。
阿孝说:“妈,你要多注意身体,别老是愁这个,愁那个,庸人必自扰你懂不懂?”
母亲说:“我书读的不多,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是为人父母的,哪一个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人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怎么一点都不可怜我们做父母的心啊!——让你常回来看看很难吗?不就是想让你多陪陪我们,还能图你什么?”
“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我工作很忙,现在在事业的关键期,你们怎么就不体谅一下我?”
“什么事业关键期,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工资很高吗?”
阿孝又开始焦躁起来,他说:“反正就那样,你问那么多干嘛!”
“你是不是又换工作了?”母亲也发起脾气来,“不是叫你不要总换工作的嘛!老老实实做着,工资才会高,你这样三心二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你爸叫你回来工作,你又死活不愿意。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孝咬牙切齿,隐忍地听着母亲的教训,他已经预感到母亲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说说,你跟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都快三十的人,还不打算找份正经工作?早点成家立业不好吗?你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漂,家里那些亲戚问起你,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你让我把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活得累不累啊?”
“儿啊,你说什么话呢!你一点都不觉得脸红吗?——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啊!”
“行了!我们法庭见!”
阿孝挂断了电话,他的心里有一种近乎泄愤似的快感,上一次体验这种快感已经是3年前的事了,这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3年来,阿孝每每遇到事业的不顺,爱情的不顺,脑子里就会想起父母的谆谆教导,这些教导就像沉重的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也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父母的过分干涉,尽管这3年来他几乎断绝了和他们的联系。
阿孝在18岁以前,一直就是个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从小被父母输灌着各种思想慢慢长大,他自己也争气,在学校连年成绩优异,还有各种文艺特长,在人看来,简直是一个人见人恨的“别人家的孩子”。而且那时候的阿孝,他的品行简直端正得可怕,不打架、不抽烟、不喝酒、不早恋,几乎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由于父母的严格要求,他与人相处都格外谨慎,常常摆着一副高处不胜寒的姿态,因而在同龄人当中很不受待见,倒是很受老师和家里长辈的喜爱。
等他18岁了,阿孝进了他现在待的这座城市的某所大学,按理来说,终于可以摆脱父母的束缚了,但父母却坚持每天给他打一通电话,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闲聊,实际是在调查他每天的学习状况。然而大学生活毕竟是宽松自由的,看着身边的同学都出双入对,只有阿孝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此时的他,和同龄人相处都觉得困难。长这么大,除了他妈,连其他女孩子的手都没握过。况且又是在城市里,周围大量的信息都在向他显示,像他这种人,早就应该被社会淘汰了。他的父亲倒是充满信心,仍然抱着10多年前还盛行的“大学生热”的保守观念,认为自己18年的精心栽培终于要开花结果了,不料阿孝却开始变得叛逆,在多次的电话联系中,阿孝逐渐显得敷衍和不耐烦,甚至开始和父母吵架。以至于每天打一次电话就变成了每周打一次电话,再由每周打一次变成了每月打一次。阿孝就是在这种与父母的对抗中熬过了大学四年,毕业后放弃了继续考研,执意要走上社会打拼。据说这个决定把他的父亲气得两天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