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40个人21张长桌子,两个人一桌多出来一张,屠夫非要让我俩一人一张,而且在最后面左右分开离得远远地,好像就因为我多看了他两眼就有了现世报,这样的屠夫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老师呢,居然还是班主任,我不认为他会教我们什么东西,但只要我们犯了纪律他一定会有更多的方法来收拾我们的。
他教我们语文,我都忘了我是怎么认识汉字的了,记得更多的是他都怎么揍过我们。当时我们学习的课程还有数学跟现代科技,我的数学不好不坏,老师讲过的题目都能明白,就是反应比较慢,而且容易出错,总是在看到试卷上的红色差号之后才突然醒悟知道自己错了。我最喜欢学的就是现代科技了,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就那么一本薄薄的书,只要背过了老师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所以现代科技的课是我最最喜欢的,干什么老师都不管,除非你实在让老师生气了,老师让你站起来背,你一下子全背完了,也就没事了,而且现代科技的课也就是背书,从来都没有别的,这本书我一早就背过了,把书合上我能从第一个字背到最后一个字,不过现在基本上都忘记了,只记得好像有“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是蓝鲸”这样一句话,其他的实在记不起来了。
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语文课了。屠夫从来不给我们讲课文,一篇新课文让我们自己先用一节课预习一遍,然后下一节课就叫同学起来读,随便点起同学来读一段,然后找另一个同学读下一段,只要读错一个字就要罚站,读得不流畅也要罚站,一站就是一节课,罚站是非常丢人的事,无论你罚站多少次你都不会习惯下一次继续罚站的。所以每次他让起来读课文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审判日,每一个人都习惯性的使劲儿低着头,幸好有桌子拦着,否则的话我们的脑袋可能都贴在地上了,不过我们多希望没有桌子拦着呀,特别是我,因为我读课文,特别是站着读的时候一定不会流畅的,不是我预习的时候偷懒了,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说我都预习好了,可是一在屠夫的课上站起来看着他我突然就没信心了,所以我是经常被罚站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凳子对我都是多余的。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时候,最可怕的是每篇课文都是需要背诵的,今天给你一天的时间背诵明天就要抽查,背不过的话就要抄课文,你平时表现的好就抄一遍,表现得不好就抄五遍,像我这种屡犯不改的十遍二十遍都是有的,而且抄完了还要找他背诵,永远都不要心存侥幸。记得有一次一下午都在背诵一篇课文,他说背不过就不准离开教室,谁背过了谁出去玩,两节课后就有几个学习好的女同学和两个男同学出去玩去了,屠夫就在门口,非常珍惜他这来之不易的惩罚我们的权利,有个女同学实在憋不住了就打报告要出去上厕所,他点头同意了,我们后排几个男生早就想去了就是不敢,这看到有人带头纷纷举手打报告上厕所,居然就都同意了。
于是乎我们飞奔到厕所,对我们来说这里应该是这所学校唯一安全的地方了。之后我们陆陆续续往教室走,当看到一群回来的同学都堵在门口就心慌了,每个人要背一段课文才能进去,总共五个自然段能背过四个的顺利进去,三个的就会被他手里刚从树上折下来的剥光了皮的细嫩柳枝在背上抽上几下的,那声音就如同特务拿鞭子抽打抗日分子一样,所不同的是特务是希望从抗日分子身上挖出一点绝密的信息,而屠夫只是看我们不顺眼。
最让我们气愤的是刚才那个女同学(她叫王小予)是直接进入教室的,老师根本就没让她背什么东西,这是李田凯告诉我们的,因为他就是跑出来喘口气的,到厕所门口溜了一圈就回来了,所以回来地最早。人总是渴望公平的,唯有公平才能让人信服,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奥运会总是强调公平、公正、公开了,即使是监狱也是需要公平的,不同的犯罪分子根据具体罪行的轻重量刑,如果失去了公平比赛也就没有了意义,而监狱一定会暴动的,清末民初那几年为什么会有一次次的暴动,百姓为什么会不厌其烦地起义呢?失去了公平就是非常关键的一个因素。
所以屠夫的暴行就这样一次次给我们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为什么要说这样的暴行呢?因为屠夫对我们的暴行太多太多了,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也不太过的,我们不可能把所有这些都记住的,但我们受到过的所有不公平的待遇却总是历历在目,屠夫教了我们4年从目不识丁到学会了查字典、背书,他也有好多功劳的,而且他也不是天天跟我们过不去,或者说我们也不会天天让他烦的,但好多年后同学聚在一起回忆起来想到的都是他对我们有过多少的不公平待遇。
长大后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我也在想,难道教了我4年的屠夫就没有让我喜欢或者敬重的地方吗?虽然我想把识字的功劳算给他,可这却丝毫动摇不了我对他的恨,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恨,应该说是鄙视,因为一个老师做成这个样子,如果懂得检讨一下自己的话那得把自己惭愧死吧,可是在一群又一群人的诅咒中他就是这么好好地活着,虽然后来知道他没到退休年龄就回家种地去了,但总觉得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有点小了。
后来读柏拉图的时候似乎找到了答案,他说一切背离了公平的知识都应叫做狡诈,也许那几年我们在屠夫身边收获的就是他狡诈之后的知识,这样的知识如果在后来得不到矫正的话就只能成为仇恨种子的肥料了,这一点李田凯最有发言权了。小学四年级没上完他就退学了,因为他不愿意承受屠夫一直以来的不公待遇,一谈到学校他就会想到屠夫,“中国的老师就他妈没什么好东西,学个毛呀,都死了才好呢,哼”,后来的他说话总是“毛呀,毛啊”的,我也知道他这只是对屠夫的不满,可因为没有得到纠正,十年之后的他就这么认为全天下的老师都跟屠夫一个样了,这些年来他也是到处碰壁的,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次回去之后,他背不出课文来,屠夫用柳枝狠狠抽他的背,突然柳枝折断的那一刹那,柳枝折断的声音如此的清脆,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惊恐地看着讲台上,也许那一刻的他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被扒了裤子一样,他的脸红的发烫,自尊心绝对受到了极大地屈辱,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屠夫只是把柳枝扔在一边,然后一副厌恶透了的样子说了一句“滚回去吧”。一次过年回家聚会的时候,田凯喝醉了,说其实
屠夫的那几下并不疼,就那样打一天他也能承受的了,他最不习惯的是那一刻同学们一起投来的眼光,还有那句“滚回去吧”。他说那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丢脸的事了,当然丢脸的原因也全都在屠夫身上了,“我天天诅咒他,******他还活的好好的,就是这么个世道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说起来田凯辍学的时候我还佩服过他一阵子,绝对的,他比我强,他比我更男人,男人就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时我们对屠夫怀恨在心的绝对大有人在,可只有他一个敢辍学,就像他说的“干什么不行,干嘛非得在那受他的鸟气”。我总觉得他身上有我没有、但非常渴望的气质,我有恨是不敢发泄的,因为我知道对屠夫就像对我爹一样,我是只能承受的,无论反抗哪一个都是大逆不道,而我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我那时睡觉的时候常常想我要是也能跟田凯一样离开学校该有多好呀,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说“干什么不行”时的霸气,可是我害怕,我不敢辍学就像我不敢离家出走一样,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好像进入学校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就行了,我不知道学校的终点是什么,但我知道在学校里学习,父母就认为是对的,是有出息的,具体有什么出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可以这么一直学下去我就可以偷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