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我们去哪玩?”
“去地狱吧,十八层地狱。”
“好呀,地狱在哪呢?”
“在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那你知道?”
“我知道。”
“好,我跟你走。”
“走,去行侠仗义,去锄强扶弱,杀---”
就这样,我跟着小亮跑到了西风谷,这是一个小山谷,是挨着山形成的一个山谷,北高南低,南边还种着庄稼,进入山谷都必须是从南边进去,北边却是立陡的悬崖,崖底满是杂草和不知名的植物,而且里面时不时传来“嗦嗦”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成了精的妖怪在那等着要吃了我们,想着想着就头皮发麻,一个劲儿地想回家,想掉眼泪,其实从谷顶到谷底也就五六米深的样子,可对那时不到五岁的我,称之为悬崖也不为过的。崖壁上荆棘丛生,有的地方会长一株小树或者一棵大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根深蒂固地长在崖壁上,如果踩上去或者拽上去会不会有掉下去的危险。如果是我一个人我是绝对不敢来的,只因为有小亮一起。说起来小亮就是我心中的英雄,他全身黝黑,夏天总喜欢光着膀子的,比我更壮实,个头也比我高,总觉得他有乔峰的英雄气概,天不怕地不怕的,酷爱冒险,我从来没见他怕过什么,不过偶尔他也会像西毒欧阳锋一样,有点阴狠,但无论是谁,都一样的霸气。所以我跟随他,我模仿他,总觉得只有这样在他的江湖里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这应该是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中的一个中午吧,在一般人都在午休的时候我们两个却顶着日头到未知的地方探险,也许这正是我们两个能玩到一起的原因吧,因为我们比较特别,至少当时是那么认为的。
西风谷的名字的由来不得而知,可能是因为坐落在山的西面而得名吧。曾经跟爷爷到山上来拿蝎子的时候只敢远远地看一下,爷爷是绝对不让靠近的,说那里面有怪兽,如果不小心掉下去是绝对出不来的,而且里面有一种植物只要碰一下就会没命的,所以我的记忆里对西风谷是绝对恐惧的。可是今天小亮却带我来到了这里,我们是一定要下去的,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有时候小孩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很害怕,但就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不仅要到谷底看看,而且要从最陡最险的北坡下去,即使站在崖顶两条腿都会打颤,不过我尽量不让小亮看出来,有他在我从来不愿承认自己胆小,也许如果他说咱们直接跳下去吧,我真的就会跟着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首先,我们各自找来一根自己认为足以当做武器的足够粗足够长的树枝,拿在手里的那一刻,它就有了生命,它在人在,就像侠客从来不会舍弃自己的武器一样。接着,我们从上面往下扔很多石头,这叫做投石问路,把自己认为危险的地方都砸个遍,看看有没有反应,这些都是小亮想出来的,我总是佩服他做什么事都能想得那么周到。确定安全之后我们从一个相对荆棘少、有东西能抓踩的地方开始下,趴在崖顶仅让脑袋露出来看看都有哪些地方能踩,然后记住,再转个一百八十度,整个身子像乌龟一样慢慢向崖边靠,这个时候我还是脑袋在崖边的,我给小亮当眼睛,告诉他左脚先往哪踩,右边多远处有一棵可以抓住的树枝,他成功下去了,然后我再下,他来告诉我怎么下。我下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一下子踩空了我就会“啊”大叫一声,强忍着眼泪心里万般地后悔不该做这么草率的决定。快了快了,小亮一直这么说,可是我总感觉随时都可能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我不敢回头看还有多远的距离,而且不经历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整个身子挂在崖壁上的时候四肢抖动得有多么厉害,眼里噙着泪水,心里大喊这“娘,娘,娘”,可是我不敢喊出来,因为这没有用,而且我非常相信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能听到的,更危险的是我怕喊来不该来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想,不知道用了多久时间了,我似乎整个身子都动不了了,刚才那次的踩空彻底踩没了我的所有的胆量和勇气。
“你相信我,就快到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还有多远。”我确定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带着哭腔的,小亮一定是看不起我的,他讨厌胆小的人,女孩儿还差一点,男孩儿胆小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就快了,真的,你踩右边,那有一块大石头。”
“啊~~~”我没踩到但却用力过猛,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直接半滑半落地下来了,其实也就一两米的距离,可是在我脱手的那一刻如果有相机可以抓拍的话,你就会惊讶在一张不到五岁的小脸竟能如此丰富的表达恐惧和绝望。
终于到底了,我哭了,他笑了。哭了一会儿好像不觉得害怕了,又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被他看不起是一定的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各方面都不如他,尽管我使劲儿地模仿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我呀。接着我也笑了,拿胳膊抹了一把眼泪,胳膊腿都磨破了一点,随便拿土抹一抹,不流血就没事,这些是没关系的,衣服也磨破了,暂时也不去管它了。
然后我们围着谷底探秘,乱七八糟的找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但在那时绝对很有意思的,再然后我们就大开杀戒,拿着我们的武器捣毁蚂蚁窝,打蜈蚣,打蜜蜂,打各种小动物,甚至是打石头,打草打树枝,哪怕是产生一点破坏效果我们就会很高兴。我们小孩子自有我们的江湖。每次打的时候我都是“哈,哈,哈”地叫着给自己鼓劲儿的,好像自己在练功一样,可每次他都是“杀,杀,杀”地喊,有时候我都感觉到害怕,因为我感觉到了杀气,我总是害怕突然有一天他会杀向我。虽然一直都没有发生,但这种担忧总是难免的。我也想喊“杀”的,可总也喊不出,喊不好,总觉得不能用尽全身力气来喊,我就觉得自己修行的还不够,毕竟我胆小,还不配这么喊的,有时候他也喊“杀了你,杀了你”,这时候他的样子好凶又好痛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好痛苦,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所以这种时候我是绝对不会打扰他的,更不会傻傻地问“你要杀了谁”这样愚蠢的问题。
回忆就是这样,你能记起的往往是你印象深刻的事,如果竭尽全力地回忆,也许会记起更多,但回忆总会像是一张图片一张图片一样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你只能通过图片展开无限的想象和追忆,而且图片上即没有时间又不标明地点,所以回忆起来的故事总不会是那么连贯的,如果连贯了那就一定有自己编造进去的东西,这是没办法的。
能进入山谷并走出来是一件无比让我骄傲的事,这绝对可以值得在其他孩子面前炫耀的。不过那次经历唯一的不足就是我的衣服破了,身上还脏兮兮的,让爹娘看到少不了一顿毒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能讨爹娘的欢心,他们见了我总觉得我是多余的一样,每件事都不能做到他们心里去。他们每天出去干农活很累也很辛苦,好像每次回家看到我也一样的辛苦才能感觉平衡一样,所以只要我提前把晚饭做好,一切就还好说,如果我什么都没做,那绝对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烦透了。回家前我想尽办法把伤口全部遮住,如果实在遮不住就说自己不小心摔的。反正如果从实招来的话一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后果不堪设想。我尽量让自己干净一点,兴许能少挨点揍,为什么说一定会挨揍呢?因为我不仅从中午出去玩到晚上七点才回家,而且什么晚饭也没准备,这就像古代犯了死罪一样,是不可能被豁免的。可恨的是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出去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总想着玩够了再回家,挨揍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可当走到村口一步一步往家挪步的时候,那种恐惧感是与我和家的距离呈反比的,离家越近,恐惧感也越大,那种感觉有时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好像你被车撞死了,就撞死了,你不会害怕,因为你已经死了;可如果有人提前告诉你你今天一定会被车撞死,你这一天恐怕都会在恐惧中度过的。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语嘛,死亡并不可怕,等死才可怕。如果你知道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恐惧,那么再怎么努力准备也是克服不了的,我就这么恐惧着慢慢踏入了“地狱”,脑海里一片空白,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爹娘看我顺眼一点,而且我一直都在做让他们不顺眼的事。
“你还知道回来,呆在外边别回来算了。”娘的开场白就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让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就会如我所想的那样发生。
“跟他费什么话,”爹看到我全身是土,衣服破烂的样子一定是气不打一处来的,虽然我觉得这样子挺有男子气概的,可是,可是,我还在这么乱想着的时候已经被拎起一条胳膊一脚踹出门外去了,“洗不干净我看你敢进来。”我那时候一定是哭了,一定的,我小时后特别爱哭,当然每次哭要么是疼的要么是被揍了。我好委屈,但我也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大中午的出去玩的,我不该玩到这么晚才回来,更不该把衣服弄破了让爹娘看了不舒服,其实每次挨揍并不足以让我哭的,每次哭都是因为心里委屈得实在是受不了了,除了哭我还有什么能耐呢?
“还知道哭,我们在外面累死一天了,人家孩子都那么懂事,你怎么就---”娘总是这样子就不说了,我也不敢再哭了,我还哪有脸哭呀。像我这样的不孝子就应该被打死算了,要么就被雷劈了算了,反正只要让我死了一定是大家高兴地。拿个脸盆在屋外面接上水,一脸愤怒地洗着身子,他们在那里开饭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等着我,可是看到我之后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压制住内心的愤怒的,也许是恨铁不成钢吧,可无论我懂与不懂,我从来都不领情的,这与我懂不懂对错、知不知是非无关,可能我骨子里就是不想做一个好人。
我不知道小亮的遭遇是否也跟我一样,我想他应该比我好一点,因为他经常只穿一条裤衩,基本上不会被弄破的,而且他身子黝黑,一点小伤是不会被轻易发现的,比我安全多了,我是多么想黑一点呀,爷爷说很多人都是晒黑的,我也试过,夏天炎炎烈日之下我就光着背沐浴阳光,整整晒了一天,到现在都忘不了晒伤的那种感觉,整个人身上都是红的,跟烤熟的猪肉似的,而且如果一动不动还不觉得疼得厉害,稍微一动或者碰一下皮肤,那种感觉真的非常让人不舒服的,只要能变黑其实是值得的,可是一个冬天就全变过来了,根本不管用,我也是白白受了那份罪。而且小亮比我坚强,他是敢跟大人对着干的,不服就是不服,你打死我我也不服,而且他往往能坚持到底,我就做不到。有一次把爹喜欢听的一块邓丽君的磁带的带子全都给揪出来了,我忘了为什么揪出来了,可能是想报复我爹对我的暴力吧,我着实是忘了,还有一次我觉得爹的一个电子闹钟挺好玩的,趁着他不在我就把它拆开想研究研究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拆出了一地的零件,而且我完全没有遗传一点我爹对电器了如指掌的基因,看到这一地的零件我害怕极了,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呀。索性把一堆的零件扫在一起拿出家门全部扔进了邻居家的柴堆里。然后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被问起来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可是那天爹突然就问我那个小闹钟去哪了,我说我怎么知道,我感觉我演技应该还不错的,至少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拿了,所以我感觉应该不会有我什么事吧,不过还是心虚,毕竟就是我拿了,而且还无法还回去的,我正在想着怎么圆慌的时候已经被一脚拍在了地上,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哭,我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被踢了一脚。
“除了你还有谁?你拿不拿出来?”
“我没拿,你凭什么说是我拿的?”
“你******,拿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