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即墨城,陈军营
陈和很早就醒了,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自己主动睡的第一个觉,今天便算是他来到这鬼地方的第二天了。
“马德好饿。”陈和习惯性的抱怨了一句。
随后从姑且称为床的被褥里爬起来,用力打了个哈欠后开始穿他那一身难搞的古装长服。公族的衣饰与平民大有不同,他们有许多讲究与繁琐,以致陈和在那儿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歪歪扭扭的把自己的衣服穿上了……
“公子洗脸。”守护陈和营帐的亲兵见陈和醒来,立刻端上脸盆与麻巾。
陈和用两根指头捻起那根麻巾,严重怀疑用这破玩意儿洗脸会把他的脸搓掉一层皮,于是捧水洗了个“江湖脸”。
“我的饭呢?”好吧,这才是陈和最关心的问题。
“公子,此刻正是辰时,需巳时才是进食时刻。”兵士面容稚嫩,看着不满二十,他为难的道。
“好吧,你们这儿吃饭挺晚的。”陈和抱怨了一句。
“非战之时,巳饭申食两顿,一直如此。”兵士到底是年轻,居然对着自己公子卖弄起来。
“两顿?两顿!两顿怎么吃得饱!”陈和万分惊讶,要知道这家伙在穿越过来后食量惊人,这一天两顿的量实在难以满足他。
“公子可是饿了?”正当此时,余桥疑吾端着一大盘吃食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衣温服一尘不染,走路挺拔优雅,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然而陈和却对他皱起了眉头。
余桥疑吾让兵士退下,他将吃食放在了陈和面前的矮几上。也不说话,就静静笑看着陈和。
“你不是老白。昨晚我去找你的时候,听到了你和你师父的对话。老白没有你那样的智商,也不可能做你昨晚那样的分析。他要有你的本事他就不是四方城陈浩南了,早成马云了。”陈和随后撇撇嘴道,“而且他也不会像你那样假笑。”
“所以呢?”余桥疑吾不为所动,仍然微笑问道。
“所以我很讨厌你,你长了一张我兄弟的脸。但人却比他虚伪可怕百倍。”这样认真严肃的表情极少出现在陈和脸上。
余桥疑吾闻言定住,继而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陈和。
“公子你真天真得像个孩子,”余桥疑吾低下头,笑着将托盘里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放到陈和面前的矮几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我不过是自制了一副而已。”
“那不戴面具是啥样?”陈和顿时被面前的饭菜吸引了目光,随口问道。
“你不会想看到的,”余桥疑吾笑眯眯的道,“快吃吧,这些饭菜我可是老早起来专门为你做的。”
陈和抬头瞄了余桥疑吾一眼,随后拿起长箸夹了一口貌似是野菜的物事放到嘴里。
好吃!
陈和简直震惊了!青翠的野菜极有嚼劲,那种植物特有的芬芳和难以言表的回甜与微咸让整道菜既不失去野菜固有的爽口又带有一种对味蕾强烈的刺激!而且仔细品味还不难发现有种略微呛鼻的辛辣。
而这种辛辣最是妙不可言,简直让这道菜有了灵魂的升华!这明明就是一道普通的凉拌菜而已吧?但陈和却有种吃了就停不下来还想吃的冲动。
“味道如何?”余桥疑吾笑眯眯的道。
“还行吧。”陈和嘴里嘟囔了一句,手上却根本停不下来。太好吃了!和面前的这些美食相比,陈和感觉过去吃的简直是猪食!
“四月的荇菜是一年中最美味的时候,而每日卯时的荇菜更是其中的佳品。此时天尚未晴朗,清晨的露珠尚悬停在荇菜的叶芽上。采摘下这些荇菜最鲜嫩多汁的部分,用最干净的清晨井水淘洗,用刚烧开的滚水迅速悼润,保留荇菜最本质的风味。继而加入一些井盐腌制,滴入一些甜糖提味后佐以茱萸汁拌和,这道菜就出来了。”余桥疑吾兴致勃勃的介绍着做法。
“那这又是啥?”一盆荇菜很快被陈和消灭干净,继而对着一碗古怪的褐色菜肴下手。
嗯,好吃!
这看着比最小木耳还小无数倍的玩意儿真好吃!一勺子舀到嘴里咀嚼后顿时被那种无与伦比的滑糯鲜咸所折服!那是种让人口齿留香的奇妙滋味,不含一丝腥味而又带有肉类的独有香浓,滑滑腻腻又完全不粘口齿,太美味了!
“这道菜名为地三鲜,它的主要素材来自即墨附近常见的一种苔藓。这种苔藓多生长在阴湿的峭壁背光面。刚铲下来的地三鲜含有许多泥土,需要提前一晚将其淘洗多次,继而用盐水浸泡至少四个时辰,这样它残留的泥土和土腥气便会去除而地三鲜本身也会带有盐味。将地三鲜倒入洗净处理后的肉鸡的鸡腹中,用蒲叶包裹肉鸡,以粘性较好的泥土润裹肉鸡,埋入土里,上烧篝火。半个时辰鸡便好了,然后便有了这道地三鲜。”余桥疑吾津津有味的介绍道,显然对做菜很有兴趣。
“纳尼?”原本吃得正爽的陈和惊了,“那鸡呢?”
“我吃了。”余桥疑吾肯定的道。
“为什么不给我留点?那分明就是叫花鸡,别以为我不识货!”陈和很不满,跟金银财宝被人抢了似的。
“鸡最精华的部分都在这道地三鲜里,鸡肉本身并不足以盖过这道地三鲜,”余桥疑吾不明白什么是“叫花鸡”,但还是很讲道理,“而且我喜欢吃鸡。”
好吧!陈和叹了口气,端着木碗喝了口粥。
我去!连粥都这么极品!
“粟米粥是这里最好做也最难做的。粟米和水的用量不好掌握,如果粟米过多则粥会干,粟米过少则粥会稀。熬制的时候对火候的掌握要求很高,而搅拌粟米粥的力道和方式同样有讲究。另外粟米的选用和处理也是门学问,粟米不应选用新米,应当用去年的秋米最好。新米虽有新米的香气,但新米煮粥的话新米容易煮烂,继而成为米糊。而水却最好用淘洗新米过五次后的淘米水为好。这时的淘米水已经是干净的,而且糊层亦不重,那种新米特有的香气也得以保留,另外烧火的木材同……”余桥疑吾说到吃简直停不下来,但陈和却把他打断了。
“停!让我先吃,吃完了再说好不好?”
陈和开始了大吃大嚼,原本昨晚的疙瘩汤和在相国府吃的玩意儿让他对这个世界的饮食不太报希望,然而现在这顿饭显然颠覆了他的这种认识。
风卷残云,陈和吃得很快,当他终于把最后一口粥吞进肚里后才发现,这一顿的饭量刚好是他昨晚的。
不用问,一定是余桥疑吾问询了他昨晚的进食过程。
“接下来干嘛?”所谓吃人嘴软,现在陈和看余桥疑吾顺眼了许多。
“公子与我前往琅琊。公子可乘须臾阵前往陈郡,此乃陈氏本宗之郡,平遥城内更有绝顶武士护佑公子安全。”余桥疑吾解释道。
“这里不安全吗?我觉得和你呆一起就很好,真的。”陈和现在觉得余桥疑吾简直闪闪发光,他仿佛在余桥疑吾那张酷似老白的脸上看到了四个熠熠生辉的大字——特级厨师!
“呵,”余桥疑吾岂会不知陈和所想,“公子既然听见了昨晚我与家师的对话,当知道我出使十三国之事。而即墨城虽险要,但终是一座军城,其中所住之民皆是即墨兵士。故窃以为公子还是回陈郡较好。”
陈和撇撇嘴,和余桥疑吾走出营帐。此刻营帐外早有为陈和准备的车马,更有数百精锐骑士护佑同行。陈陷早已立在陈和车驾旁。
“二公子请。”原本以陈陷的身份他是没有必要如此称呼陈和,陈陷一脉乃陈穰苴后人,于陈氏中有极大的特殊地位。穰苴一脉兵法更几同陈氏家学,便是陈和哥哥陈利见了陈陷也得尊号一声“恩师”。
“嗯。”陈和却不知道这些缘故,点点头,登上了马车。
陈陷摇头一笑,也不在意,冲余桥疑吾点点头后返回军营。
余桥疑吾会意,他此行责任重大,但越是重大越不需空泛虚词。向陈陷深施一礼后登上了陈和的马车。
数百的车马奔驰了起来,马车有些颠簸。数百马匹扬起道路灰尘,在即墨去琅琊的路上飞快的前行。
马车内的两人相对而坐,陈和愣愣出神,余桥疑吾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公子在想什么?”余桥疑吾笑眯眯问道。
“我在想我的设计图,我在想我为毛来到这里。”陈和目光恍惚的叹气,自言自语,“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我现在就好像被人强拖着玩了一个单机游戏,关键是我不想玩还不能退出。这种感觉真操蛋!”
余桥疑吾颇为认同的点点头,道:“人活着是要有个目标有点乐子,否则真是很难熬。”
“可不是嘛!本来我的目标就是建造世界上最高的楼,结果就差临门一脚了,然后我到这鬼地方来了!”陈和闻言赞同,大力吐槽道。
“那为什么不在这世界建造最高的楼呢?”余桥疑吾微笑道。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陈和的脑海,“对啊!我完全可以在这世界建嘛!”
“不对,你在套我话!”陈和紧跟着反应了过来,他其实一直都能感觉到余桥疑吾这个人的危险性,但可能是余桥疑吾那顿饭的缘故,让陈和放松了警惕,再加之他本身就有些恍恍惚惚,于是余桥疑吾成了第三个知道陈和不是原来那个陈和的人。
要知道对于穿越者陈和来说,他对这个世界是陌生的。虽然这个世界极其类似中国古代的春秋战国时代,但他陈和就是孤家寡人,这些父亲、哥哥什么的,本质上都是属于原来那个陈和的,他这个陈和只是个孤儿而已。这种占据别人肉身的行为陈和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但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难以接受。
余桥疑吾对陈和的反应不以为意。
“我并不是你口中那个公子,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嗯,就这样,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陈和淡淡的道。
“我早就知道了,但这具身体是陈氏二公子,所以公子你还是公子。”余桥疑吾道。
“你们这儿不是把这个叫做异灵入体吗?异灵入体没关系的吗?这也太草率了吧?”陈和简直无语,目前为止,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貌似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让我们的陈和表示很受伤——貌似是自己想多了……
“公子既然知道异灵入体,当知道异灵入体有胎迷与愙悼之别。而这种分别是很难区分的。公子以为自己是才异灵入体的吗?但或许已经入体很久而异灵刚刚觉醒罢了。”
“原来如此。”陈和了然的点点头。
嘣!
马车似乎轧过了什么,整个车厢剧烈震颤了一下。
“公子与军师无需担心,碾死一个老妪。”车外传出一个骑士浑厚的声音。
“知晓了,继续赶路。”余桥疑吾淡淡回道。
然而陈和却没法淡定了,愤怒吐槽:“尼玛轧死人了好吗?能不能别跟轧死了只蚂蚁似的淡定啊!”
余桥疑吾一把拉住试图探出头去查看的陈和,淡淡道:“公子,赶路要紧。”
“滚!你他吗真没人性!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想不到居然这么冷血!”陈和愤怒至极,穿越至今他已经见识过太多死亡,这让他这个生活在现代的现代人实在难以接受。而眼下这起直接发生在他眼下的死亡真正触动了他。
人不应这么冷血,人命不应该这么廉价!
“公子可知,这种把戏是乱世里的混子们常用的?”余桥疑吾看似瘦弱,却轻松将陈和拉了回来,“他们会将他们找到的孤寡老弱饿到半死,继而放到驰道上被过往马匹车辆碾死,以便讹诈过往人群。现在不过看我等兵骑开路不敢现身罢了。”
“你怎么知道?”陈和现在极信不过眼前之人。
“因为这方圆百里并无村落,此驰道东往琅琊,西去即墨,乃荒僻孤道。何来老妪?”余桥疑吾分析得有理有据。
“好吧,”陈和冷静了下来,余桥疑吾的话让他想到了他那个国家颇为有名的“碰瓷业”,他自己就被讹过小两万,所以对这种把戏很有几分感同身受,“但万一不是呢?”
“那便算她倒霉,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此乃乱世,一个无生存能力的老妪倒于荒郊野岭,公子认为她能活命?”余桥疑吾回答得轻描淡写。
陈和怒视余桥疑吾一眼,他承认余桥疑吾分析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极不满他的冷漠:“别叫我公子,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就叫陈和。”
余桥疑吾笑笑,也不再开口。
车厢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马车与战马在奔驰,发出巨大的噪声。
“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奇怪呢?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是因为自己快饿死了才不得不打仗吗?并不是,打仗的双方往往是吃得饱的打吃不饱的,往往是多吃多占的欺负没吃没穿的。哎,操蛋的打仗!操蛋的乱世!”陈和越想越憋气,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出来。
余桥疑吾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抱怨的陈和,忽然问道:“公子可想过原因?”
“我干嘛要想这种东西?我的理想是建造世界上最高的楼而不是当思想家!”陈和撇撇嘴,心里还有句话没说:而且我就一小***,我想了有卵用啊。
余桥疑吾笑了,很开心的笑了。这笑容吸引了陈和,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假笑,而是这个虚伪可怕的家伙真的笑了。
“当今天下百家争鸣,都是为了了结这个荒谬的乱世。不知公子推崇哪一学家?”余桥疑吾笑问道。
陈和闻言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文科生,知道个毛的百家争鸣。于是随口答道:“我推崇科学家。”
“科学家?”余桥疑吾真的惊讶了,他绝对算得上阅历广博,但却从未听说过有“科学”这个学派。
“对啊,科学家,我就是学科学的。”陈和信誓旦旦的答道。
“哦?恕我孤陋寡闻,公子可否介绍一下这个学家与它的思想。”余桥疑吾认真问道。
陈和撇撇嘴道:“比如你我坐在这车厢里为什么没死而掉到水里会淹死,因为我们能呼吸空气,空气充满了整个天地;为什么我们坐的这破车能轧死人而轧不死天上飞的鸟,因为有万有引力的在阻止我们干这件蠢事;比如我现在想一拳打你个满脸开花但为什么我没这么做,因为我的大脑告诉我我可能打不过你。够了吗?”
“哈哈哈哈,”余桥疑吾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有趣,太有趣了!那公子可愿意与我细讲一下其中原因。”
“哎,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和耸耸肩,“空气里有氧气,水里也有氧气,空气中的氧气我们人能够吸收而水里的氧气我们没办法,鱼和我们人相反,因为我们人长的是肺而鱼长的是鳃。”
“嗯,有几分道理,据我所知,待在一个狭小不透气的密室里过久,人是会死的。氧气的说法有些意思。”余桥疑吾认同的点点头。
“再比如万有引力吧,”陈和也被勾起了谈性,接着道,“你可知我们所处的这个天地其实是一个球?”
“一个球?!”余桥疑吾从未听过这样的天方夜谭,“天地难道不是天圆地方的吗?”
“好吧,你说天圆地方,那你给我解释几个问题,”陈和暗想果然是土著,就算再虚伪可怕也还是土著,“为什么海平线和地平线是弧形的?你应该见过海吧?为什么从极远处而来的航船我们是先看到桅杆再看到船体?为什么登高能望远,如果地面是平的话那应该没区别才对不是吗?”
“哈哈哈,公子的问题很有趣,我却是解释不出。不过我实在难以想象我们竟站在一个球上,毕竟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平地。”余桥疑吾这短短一段时间露出的真笑容比他过去二十年都多。
“哼,这有什么难想象的,”陈和道,“你想象一下临淄城是个巨大的椭圆形的球,有一根针用针尖立在上面,从那根针的视角看,地面可不就是平的嘛。”
“但这和万有引力有何关系?”余桥疑吾还是对万有引力有兴趣。
“万有引力就是说任何两个物体之间都是有吸引力的,但是这种吸引力的大小和两件物体的质量有关系,哦,质量就是你的重量除以你的重力加速度。然后这天地间的一切事物的质量和大地这个球的质量相比都太小太小了,于是我们都被吸在了大地上。”陈和卖弄了一把他的初中物理知识,如果他的初中物理老师知道他的好学生居然连穿越了都能开讲物理知识,估计睡着了也得笑醒。
余桥疑吾自动忽略了关于重力加速度的问题,接着问道:“那大脑又怎么解释呢?”
这可算是把陈和考倒了,他自己本来就是个科学半桶水,问他关于建筑方面的物理知识他绝对回答的溜溜的,但问这种关于大脑的问题显然会让他麻瓜,因为他首先就解释不了他魂穿这回事……
“哎呀,你说你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哪儿那么多问题啊!”陈和开始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