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2154200000019

第19章 明珠生香

曙光渐渐染白了窗纸,一夜过去,窗外的银杏树上,渐有鸟鸣啁啾,婉转悦耳,陆惊鸿躺在硬梆梆的床板上,辗转了一夜也没睡好,此刻一见天已发白,连忙跳下床去,悄悄地掩门走了出去。

天色尚早,连僧人们例行的早课时间都还未到,整个白马寺内,静悄悄的寂无人声。一弦弯月,挂在空中,犹未隐去,微寒的晨风拂面而来,令人顿觉神清气爽。

陆惊鸿抱起双臂,沿着青石板路信步所至,前面树影婆娑,厢房内隐有人语声传出,凌晨之时,其它房中的香客大多还在熟睡之中,所以这两人虽在低语,陆惊鸿却无意中听得甚是清楚,听出其中一人竟然是孙峻的声音,另一人语声沉浑,莫非就是昨天的轿中人?

他一时好奇心起,轻轻一跃,窜到房门边,蹲下身子,将耳朵贴于门上,听得那人沉声道:“本王此次到洛阳,一心只为听莲花高僧开坛讲经而来,每年向是如此。现在尚未开坛,本王怎能就这样空手而回?”

孙峻道:“孙某虽受重金礼聘,但若不是因为王爷,在下也绝不会出手。既然要保护王爷的安全,在下不得不谨慎一些。”

那人沉吟片刻,又道:“本王的行踪,本来极为隐密,现在却有人行刺本王在先,偷袭孙大侠在后,难道……你昨晚追上了那名刺客没有?”

孙峻答道:“昨晚刺客所用的飞针,涂有剧毒,但此毒却不是出自中原,而是采自云南的‘蛇涎草’提炼而成。”

那人似乎微微吃了一惊,随即道:“后来呢?”

孙峻道:“此人轻功之高,竟不在我之下,我追了他半个时辰,到得承露园之一带,他便趁着夜色,忽然不见了。”

那人道:“你所说的承露园,莫非就是中原人称陆海龙王、‘花天酒地’之一,欧阳欢的晚华承露园?”

孙峻道:“不错。此园占地极广,树木繁茂,房屋相接,人匿其中,便如泥牛入海,夜色之中,更是难以将他找出。”

那人默然半晌,笑道:“三月初八,谷雨时节,牡丹花开,到时必定名动洛城,盛极一时,却不知今年的牡丹花会是否还设在晚华承露园内?能够顺便欣赏一下名冠天下的洛阳牡丹,倒也不虚此行!”

陆惊鸿听得他语声低沉,从容不迫,似是平日惯于发号施令之人,在自己性命攸关之际,尚有闲情逸致听佛谈禅、赏景寻花,心中愈发对此人起了好奇之心,正准备将房门推开一线,往里看看,房门却忽而“咿呀”一声从里打开,孙峻站在门后,自上而下地冷冷盯着他,陆惊鸿一个不防,耳朵差点贴上了孙峻的胸口。

他连忙揉揉耳朵,站起身,笑道:“抱歉抱歉,打扰了孙兄的好兴致,一大早就急着与朋友聊天,两位不知在聊些什么?”嘴里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往屋子里瞟去,只可惜他的眼睛往哪边转,孙峻就挡在哪边,陆惊鸿还要赖在这里不走,孙峻右手却已按上长剑,冷冷道:“你若是要看美女,前面院子里倒有两个;——若是还赖在这里不走,只怕你的脑袋就要从中间变成两个了。”

陆惊鸿眼珠转了转,笑道:“多谢!看来还是孙兄了解我。”他大笑着走开,刚要回身,身后却“砰”地一声,孙峻已经用力地将门关上,这意思已以警告陆惊鸿,莫要再来。

陆惊鸿也不想再去惹他,于是远远掠开,掠过一重院墙,双脚还未着地,又是“砰”地一声,旁边的窗户忽然被人重重打开,只听“唰”地一阵响,他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盆温水就照着他兜头兜脑地泼了下来,转眼间就将他淋成个落汤鸡,在初升的阳光下,浑身犹冒着湿湿的热气。

一个身穿湖水蓝轻纱的少女,手里端着面银盆,站在窗前,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瞪着他,小巧挺直的鼻翼两侧,已经因为生气而微微皱了起来,娇嗔道:“你这人一张脸倒长得不错,怎么竟做出看女从洗澡这样没脸的事来?”她说得又急又快,话声就象银铃般清响地响个不停。

陆惊鸿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喃喃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说这句话的真该死。”

轻纱少女立刻接道:“你说谁该死?你说谁该死?”她一生气,一句话就要说上两遍,如竹筒倒豆子般,配上南国少女特有的软语娇柔,听起来倒别有风味。

陆惊鸿叹了口气,道:“我是说我起得比别人早,所以我才倒霉。”

轻纱少女冷笑道:“你是说碰见我就倒霉,是不是?是不是?”

陆惊鸿苦笑道:“我并没偷看……”

他的话还未说完,轻纱少女杏眼圆睁,咬牙切齿道:“好色之徒,登徒浪子,好,本姑娘就让你倒霉到死!”她似乎出身书礼之家,便连骂人,也是文言雅句,但是那动作却绝不温文,“咣”的一声,将手中银盆扔在地上,人已如乳燕穿帘般破窗而出,陆惊鸿没想到她脾气如此急躁,说动手就动手,再想退时,眼前却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飞针,漫天洒了过来,用的竟是南宫世家的“烟雨流花”的手法。那么这个泼辣的少女,自是南宫明珠无疑了。

这一把银针才飞到陆惊鸿身前,忽然一截彩绸,自窗中卷了出来,满天的银光顿时消失,房门却“吱”的一声,轻轻打开,一位身着素装的年轻少妇,自门内走出,彩绸已匹练般卷了回来,缠在她的腕上,她的一张美丽的脸上,却是凄婉动人,眉宇之间,似乎隐藏着诉说不尽的哀愁与幽怨。

南宫明珠早已飞身依偎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娇嗔道:“表姐,他偷看你洗澡,这样的登徒浪子,你怎么能随便饶了他?”

陆惊鸿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明艳的少妇正是嫁入洛阳岳家的南宫彩屏。正为岳小楼居丧之中,所以素服淡妆,不施脂粉,却不掩动人之态。

南宫彩屏伸出纤纤食指点了点南宫明珠的鼻尖,柔声道:“你别再任性胡闹了,快去沐浴焚香,准备今天的奠扫吧!”说罢向陆惊鸿敛衽为礼,道:“明珠素来顽皮,误会了公子,倒要请公子见谅了!”

陆惊鸿忙拱手道:“在下陆惊……”他瞟了南宫明珠一眼,见她正狠狠地瞪着自己,忙改口道:“路……路经此处,不慎惊扰了两位,实在抱歉,告辞告辞!”说完连忙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天色渐亮,白马寺的钟声在白云间悠扬回荡,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远远的大殿之上,传出寺中僧众早课时的磬石梵唱之声。

陆惊鸿拐出清凉院,径直往南厢房走去,树木中忽然一柄短剑疾刺而出,一个轻叱道:“看你往哪里逃?”跟着一个少女的身影跃出,湖水蓝轻纱,竟又是南宫明珠,原来她竟背着表姐偷偷跟了过来。

陆惊鸿将身一闪,叹道:“怎么又是你?”

南宫明珠咬了咬嘴唇,道:“是我又怎么样?”她嘴里说着话,手下却绝不停顿,匕首一转,斜刺陆惊鸿左胸。

陆惊鸿笑了笑,道:“是你的话,就再见了!”说罢身子轻飘飘地向后飞起,南宫明珠倒没料到他竟有这样怪异的身法,一怔之下,立即追了上去。

此时街上行人甚少,陆惊鸿虽然自问轻功不错,南宫明珠竟然也能亦步亦趋地跟上,远远望去,但见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如蜻蜓点水般在一重重屋顶上一掠而过。

清晨的阳光,已渐渐明媚起来,照着白云下一片嫩绿的草地,上面铺着一方比青草还要柔软,比云朵还要洁白的羊毛地毯,上面放着一只细肚高腰的银制酒壶,和四只银酒杯,旁边坐着两个人,神情潇洒自如,正是曲兰衣和慕容笙。

陆惊鸿人已经象只兔子一样地冲了过来,人还未至,已大叫道:“棋酒之约我虽然来迟了,快快倒上,先让我自罚三杯!”

曲兰衣闻言笑道:“你这个人,倒是自己会找机会喝酒!”

陆惊鸿刚刚坐到地毯上自己倒了一杯酒,南宫明珠已经追了过来,人一落地,喝道:“你就是找了帮手来,本姑娘也是不怕的!”匕首一挺,又刺了过来。

坐在他身旁的慕容笙却微一皱眉,叹道:“女孩子家,还是温柔一点的好!”随手拔出腰间玉箫,轻轻一挡,短剑便被震得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远处忽然轻烟般飞来一个人影,一招燕子抄水,就将短剑抄在手中,朗声笑道:“好凶的小姑娘!连我惊剑任峡看了,都忍不住要替陆惊鸿的性命担忧。”

南宫明珠一听,这个好色之徒、登徒浪子竟然正是陆惊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陆惊鸿,你害了我九哥的命,本姑娘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任峡两只手指捏住剑尖,一边缓缓走了过来,一边看着南宫明珠“啧啧”地摇头叹气:“原来是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可惜就是太凶了点,不过,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南宫明珠倒没料到碰上个比陆惊鸿更脸皮厚的,恨恨地瞪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大眼睛里竟似有泪珠转动。

任峡还在叹气,曲兰衣已忍不住笑道:“人家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任兄千万莫要欺负她才好。”

陆惊鸿抹了抹额前的湿发,苦笑道:“我只求这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莫要欺负我们这几个二十六七的大男人就好了。”

任峡手上微微一抖,将短剑抛给陆惊鸿,陆惊鸿不解道:“给我做什么?”

任峡摸了摸小胡子,笑道:“人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眼巴巴地追了你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送这个定情信物给你?”

南宫明珠俏脸立刻通红,曲兰衣连忙道:“任兄千万莫要乱点鸳鸯谱,这位姑娘乃是慕容兄未过门的妻子,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南宫明珠。”

任峡连忙拱手道:“原来这位就是慕容世家的笙二公子,果然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方才失敬得很,还望恕罪!”

慕容笙还礼道:“不知者不罪,任兄不必多礼。”

任峡抚掌赞道:“姑苏慕容,果然不愧为书香世家,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慕容兄风度翩翩,雍容……”

他这一篇溢美之辞还未说完,南宫明珠忽然冲着陆惊鸿道:“喂,把剑还给我,我要回去了。”陆惊鸿正是求之不得,连忙将剑递了出去,南宫明珠拿了剑,居然说走就走,脚下毫不迟疑,转眼间就不见了。

任峡不禁又叹道:“看来慕容兄真是她的克星,这位性子刁蛮的大小姐,一见你就乖乖地走了,成亲之后,两位想必是夫唱妇随,让人羡慕。”

慕容笙闻言淡淡道:“世家子弟,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作主,难如人愿,这位南宫明珠大小姐,若非家严逼得太紧,小弟倒是愿意拱手让于任兄。”

曲兰衣叹道:“世家子弟,原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慕容笙道:“规矩太多,反而易出离经叛道之徒,南宫明珠的堂兄南宫九背出家门,行事乖张,小弟虽不敢苟同,倒也十分理解。”

任峡见地毯上仍有一只空杯,拿过将酒斟满,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但使杯中酒常满。”仰头一饮而尽,又道:“三位都在这里,必是有约在先,小弟倒做了回唐突之客。”

慕容笙笑道:“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没有等到佛剑莲花,却碰见了阁下这样一个妙人,倒也得失相宜。”

陆惊鸿道:“正是昨晚明明已经约好,难道和尚也会打诳语?”

曲兰衣道:“佛剑莲花乃得道高僧,岂会失信于人?白马寺中三位住持,无往大师云游未归,无相大师却又闭关参禅未出,所以只有暂请这位莲花高僧登台说法,普度众生了。”

陆惊鸿不由笑道:“世人都说佛剑莲花见佛明性,心中有慧剑一把,灵花无数,曾经讲经三昼夜,感动上苍,天降花雨,他现在既在讲经,为何天上一朵花都没有?”他话音刚落,忽觉颊上一凉,随手一摸,竟是滴雨水,跟着又是几滴,片刻之间,天空由晴转阴,乌云密布,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任峡摇头笑道:“可见天道不公,佛剑莲花开口,天上降下莲花无数,陆兄一开口,老天爷却只有雨水奉送。”

骤雨势急,转眼间越下越大,远处云外似有轻雷阵阵,四周一片水气弥漫,几十步外的影物已看得不甚清楚。

慕容笙道:“前面不远处就是雁邱祠,我们先到那里避避雨。”四个人拿起酒壶酒杯,一齐朝前奔去。

雁邱祠本是龙门石窟下的一座祭祠,规模不大,却颇为古朴幽静,只是祠内年久失修,废瓦残垣,蛛网尘丝,比比皆是。几处雨水从檐缝中漏下,滴滴嗒嗒,响个不停。

曲兰衣手握酒杯立于檐下,不禁叹道:“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天这场雨,我们本来早该料到。”

任峡笑道:“我眼中有雨,心中无雨,再看天外,眼中亦无雨,所以这场雨下与不下,与你我无干,但饮杯中酒,莫问身外事。”

曲兰衣微微一笑道:“任兄倒是善解机锋。”

任峡道:“小弟曾与佛剑莲花有一面之缘,与谈禅讲经一个时辰,是以对禅机略知一二。”

曲兰衣叹道:“你不过与他讲经一个时辰,便能有所领悟,可见这位莲花高僧修为之深,非你我所能揣度。”

任峡点头道:“他曾对我说,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皆幻也,离亦幻,至人者可舍幻,是为空观,在下思之,仍觉其中大有深意。”他转过头笑道:“不知慕容兄以为如何?”

却见慕容笙正定定地望着祠中一对泥塑大雁,两只大雁交头接颈,神态亲密,虽然雕琢得栩栩如生,却因年深日久,色褪翅折,已是残破不堪。慕容笙凝视不语,双目中隐泛泪光,竟似有满腹心事,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我等久居红尘,如何得以堪破诸般幻象?就如眼前这对大雁,不能忍受红尘离别之苦,竟自为爱侣殉葬。”

任峡道:“小弟看慕容兄风流洒脱,为何区区一对泥雁,竟生出许多感慨?”

曲兰衣道:“任兄有所不知,这对泥雁的由来,原是有一个典故的。”

任峡道:“愿闻其详。”

曲兰衣道:“昔年大词人元遗山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说今日捕一雁而杀之,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地而死,元遗山于是买下这两只大雁,葬于汾水之滨,累石为识,号雁邱,并作雁邱词。”他环视四壁,点头叹道:“这座祠堂,只怕是哪个痴情人所建。”

任峡道:“莫非是坊间经常传唱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曲兰衣点点头,喟然道:“只叹世人对此词用得太滥,又有几人能真正体会其中滋味?”

陆惊鸿忽然举杯笑道:“却不知用雁肉来下酒,滋味如何?”

曲兰衣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雁肉就算别人能吃,你陆惊鸿却是万万吃不得的。”

陆惊鸿道:“为什么偏偏我就吃不得?”

任峡也看着他笑道:“陆兄明知故问,你的名字里有个‘鸿’字,鸿即是雁,你又怎能把自己拿来下酒?”

慕容笙默然良久,此际忽然道:“人之痴情,又怎及得上大雁恩爱终生,至死不渝?莫非今日我们的这杯酒,竟是上天要我们敬给这对痴情的雁侣么?”说罢,左手执壶,满满倒了一杯,洒于地上,漫声吟道:“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水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说到最后一句,似已喉头微哽。

曲兰衣目光闪动,道:“慕容兄似乎别有心事?”

慕容笙强笑道:“只是心中偶有所感,倒让曲兄见笑了。今日小弟作东,本想邀诸位萍水一聚,把酒言欢,不想佛剑莲花未至,天公也不作美,小弟现在又……扫了大家的兴致,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还是小弟的东道吧!”一抱拳道:“诸位请!”竟不顾门外大雨滂沱,径自冒雨而去。

曲兰衣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不想他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若非怕我们看见他眼角的泪光,便不会如此失礼,匆匆离去。看来他的心事,只怕极深。”

任峡摸了摸小胡子,道:“棋酒之约已散,但‘花天酒地’之一的‘红花’徐明轩徐大老板,对两位仰慕得很,所以托小弟务必前来,请陆兄和曲兄过去一叙。”

曲兰衣道:“实在抱歉,曲某今天还有一件要事,倒要辜负美意了。”

任峡笑道:“什么事非要在今日办不成?”

曲兰衣道:“清明之时,正适于扫墓祭奠,在下还要趁今日去祭拜一位亡友。”

陆惊鸿脱口道:“玉剑岳小楼?”

曲兰衣点点头,任峡慨然道:“玉剑岳小楼与小弟同列剑中四少,昔日也是极好的,只可惜他与轻剑杨飘皆殁于江南,想来也令人颇为伤感。”他看着曲兰衣道:“若非今日有事,小弟本该一同前往,如今就烦请曲兄为问候嫂夫人一声。”又拉住陆惊鸿道:“陆兄若再不去,小弟今日的这趟差就没法交了!”

陆惊鸿从供桌上拿起酒壶,倒了一杯,笑道:“现在外面雨这么大,想走也走不了,何不先喝两杯?”他将杯送到酒边,正欲饮下,曲兰衣忽然衣袖一拂,将他手中酒杯打翻在地。

陆惊鸿一怔,笑道:“你莫非也要我学慕容笙,将这杯酒洒在地上,敬给……”话未说完,面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只见酒水落地,“哧哧”掀起一阵白烟,所滴之处,断木残瓦,皆被蚀穿,深可盈寸。人若喝下去,只怕立刻就要肠穿肚烂。

陆惊鸿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道:“好厉害的毒!刚才酒里明明无毒,怎么转眼间就……”

曲兰衣面色凝重,缓缓道:“先前喝的酒里,的确无毒,但酒壶放在供桌上之后,却被暗中下毒。”

任峡也不由紧张起来,骇然道:“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怎么可能有人下毒却看见?”

此时天色阴远霾,雨脚如注,祠内蛛网尘丝、断瓦残垣间,突然充满了一股诡秘阴森的杀气,三人默然不语,半晌,曲兰衣方仰头望着梁上道:“下毒的不是人,是它!”

陆惊鸿和任峡一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横梁上悬下一线蛛丝,蛛丝末端,吊着一只黑黄相间的蜘蛛,细小如豆。一滴蛛液,在它身上越聚越大,最后掉了下来,“咝”地一声轻响,滴入壶嘴之中。

曲兰衣双眉微皱道:“这种蜘蛛名叫腐蛛,产于云南,性喜潮湿地气,能够分泌剧毒蛛液,若不是我刚才一直都在供桌旁,听到这一声水滴之声,只怕现在……”他没有说下去,但这后果却是简直令人不堪设想。

陆惊鸿道:“但这只腐蛛又怎会那么巧将毒液滴入酒壶中?”

曲兰衣道:“腐蛛性喜竹叶青的香气,必是这壶酒将它引来的。”

陆惊鸿目光闪动,道:“原来这只腐蛛凑巧在这里避雨,我们又凑巧在这里喝酒,——若是我们三人凑巧死在这里,岂非冤枉得很!”一边说,一边脚下悄悄向门外移去,笑道:“朋友将腐蛛捉来此处,若非是想亲眼看见我们毒死,倒还真沉得住气!”身形箭一般掠向雨中,雨雾里忽然暴射出几点寒星,陆惊鸿雨中看得不甚真切,身形微微一滞,只见丈余开外一条黑色人影,远远逸去,纵声大笑道:“陆惊鸿,你若肯少管些闲事,一定可以活得更长久些!”笑声未歇,人已在雨中去得远了。

陆惊鸿掠回祠内,见曲兰衣已用布条拈起一枚飞针,仔细端详,但见飞针针尾倒勾,上面蓝芒闪动,道:“又是上次白马寺中偷袭孙峻的那人?”曲兰衣点了点头,陆惊鸿又道:“看来上次孙峻护送的轿中人,才是此人行刺的真正目的,不料却被我们无意中三番两次地破坏,所以他便想趁我们到雁邱祠之际,事先在这里安置好腐蛛,好将我们除去,以免碍手碍脚。”

任峡道:“但此人怎知我们定会来这雁邱祠中,而事先做好安排?”

曲兰衣沉吟道:“此人必精于天象,看出今日定有大雨,而附近又只有这座祠堂避雨,所以……”他忽然失声道:“此人心思如此细密,我们既在这里,孙峻等人岂不是已有危险?”

三人对望一眼,不在打话,一齐掠出祠外,冒雨赶往白马寺。这三个人轻功俱佳,虽是大雨滂沱,亦不减脚下功力半分,一时三刻之间,便来到白马寺外,直入正门,过大殿,至毗卢阁中,佛剑莲花的云房,已可望见。

三人正要进入,却听得佛号高宣,灰影一闪,一名僧人森然立于雨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喝道:“佛剑莲花此刻正在禅修,不见外客,各位请回吧!”

三人身上俱已湿透,陆惊鸿连声道:“佛剑莲花房中,是否来过两位香客,其中一人,黑衣佩剑?”

灰衣僧人低眉敛目,双手合什道:“高僧房内,岂容此等凶人凶器擅入?方才雨点一起,孙峻便同那位香客离去了。”

曲兰衣道声:“多谢!”三人又返身折出毗卢阁,走出几十步,曲兰衣忽又停住,失声道:“陆惊鸿,你方才说的只是香客中有人黑衣佩剑,那僧人又怎知你说的就是孙峻?”

陆惊鸿一愣,叫道:“不错!他这样说,分明是想将我们支开,那么孙峻很有可能就在佛剑莲花云房之内。”

三人再次折回原处,那名木立在雨中的僧人果然不见了。他们面面相觑,直如见鬼了一般。

陆惊鸿回过神来,当先冲入佛剑莲花云房,房内却寂然无声,但见一炉静香,满室淡雅,佛剑莲花翩然坐于禅榻之上,此时听见足音,睁开双眼,含笑道:“三位冒雨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惊鸿道:“你的房外,可是有个灰衣守护僧人?”

佛剑莲花道:“如此大雨,各房僧人早已归去,只除寺外护寺僧外,外面并无一人。”

陆惊鸿又道:“可知孙峻去了何处?”

佛剑莲花道:“方才正在贫僧处,有辆马车来接,想必是登车出寺而去了。”

陆惊鸿心下稍安,与曲兰衣、任峡一道走了出来,曲兰衣有事在身,告辞而去,任峡却一把拉了陆惊鸿,笑道:“陆兄可该随小弟去趟飞花别院了。”

同类推荐
  • 巴山夜雨词

    巴山夜雨词

    南宋末年,巴山腹地,一处名为雀之祠的草庐,里面住着一位精通天下事的青年,不管什么人,询问什么事情,都会得到答案。前提是,有命走到雀之祠。一个路边捡到的,吊儿郎当的少年,是雀之祠主人唯一的牵念,另外一个牵念已经在坟里睡了十年。“你个卖国贼,你个大骗子!”少年骂他,“阿青,救命!”少年依赖他,“阿青,你会不要我吗?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现在连国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了!”少年哭的迷糊。雀之祠,韩青衣,可解天下事,却救不了最爱的人,曾经救不了,现在也救不了。崖山的海边,大浪滔天,“四年了,终究还是走了回来!”少年叹息,“黄金台上客,应是不归来!再见了,阿青!”南宋的繁华,终然谢幕。
  • 剑霸武侠世界

    剑霸武侠世界

    名剑出,天下乱,谁主沉浮?穿越到武侠世界的南宫慕,又将踏上怎样的侠义征战路?手提‘银月’‘紫阳’神剑,身怀‘碧落’‘乾坤’神功,除恶扬善,英雄救美……开辟武侠世界新篇章。武林豪强?野心倭寇?统统都得跪!放眼江湖,主宰之路,唯我大英雄!
  • 侠与将军之乱世烽火

    侠与将军之乱世烽火

    真正的江湖,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记得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梦,我就想写我认为的江湖。小天第一次写书,有可能不定时断更,但我真想把这本书写完,谢谢。
  • 乱世英雄之霸尊计

    乱世英雄之霸尊计

    在封建这个兵荒马乱的时期,唯有强者才能在这个暴力的江湖生存下去,弱者将会死亡。这是一个杀人不偿命的江湖,这是一个没有民主、没有自由、没有王法的江湖。世间有一种人,叫做影太人,有一种怨恨叫做影太,当某个人埋下了深仇大恨,就会生出影太的种子,影太是因为有一些埋恨在心的人死后仍然死不瞑目,就会形成影太,出现影太的种子后表面没什么事,如果影太一旦发作被影太附体的人就会功力大增,成为任由影太摆布的傀儡,这种人叫做影太人,影太人的使命就是要完成前世死人没能完成的遗怨完成。有一个门派叫做圣元殿,神秘而又隐秘,江湖之事从之不管,他们的使命则是消灭影太人。
  • 命系悬壶

    命系悬壶

    什么是医?救死扶伤,方为医;什么是侠?重义轻生,方为侠……
热门推荐
  • 羯胡的邀请杀胡令

    羯胡的邀请杀胡令

    五胡乱华时期,白种人羯胡在中原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白种人国家。在羯胡的残酷压榨下,汉民十不存一,汉民族近乎亡族灭种。汉人冉闵挺身而出,发布了“杀胡令”,斩杀羯胡无数。正在中原汉民获得拯救的历史时期,鲜卑燕国趁机进入中原,冉闵不畏强敌,以一万步兵对十万鲜卑燕国骑兵,十荡十决,接连击败强大的燕军。燕军持续增兵,一代名将慕容恪使用了“连环马”战术,终于击败了汉军,并擒获了民族英雄冉闵。冉闵在大棘城英勇就义,被他的敌人追赠为“武悼天王”。就是在那个历史时期的前夜,刘玉洲来到了战火纷飞的中原,因为莫名其妙的身份,一直在逃亡之中。有一天终于觉悟,要承担拯救民族英雄的重任,重整汉家江山。
  • 魔圣崛起

    魔圣崛起

    未来星际的世界.....人类大迁移之后的今天.....一个青年正在缓缓崛起,偶得上古功法却不识字,偶然恢复前世记忆却又丢失,幸运常常伴随,但灾祸也会随之降临,他将如何站立在星际历史上的巅峰?可能会不定时不定期的更新,谢谢我尽力吧。
  • 系统封神

    系统封神

    至司马氏一统三国之始,天地巨变,灵气稀薄,修士纷纷寻找出路。余下的修士一度苟延残喘,直到现在,几乎再难见到修士踪影。这时一个略带神秘背景的少年出现了,他身具系统,一身正气,找寻青梅竹马的恋人之时却发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祭坛。从红尘到仙界,到底有多少秘密掩盖在故事里,又有多少真相同样掩盖在故事里。
  • 恐怖荒野

    恐怖荒野

    他从坟墓之中醒来,世界分成了阴阳两半儿,那些声音说我们会永远活在诅咒里,恐怖和死亡时刻伴随左右,这是一场死亡恐惧和杀戮的盛宴,渐渐地,你会发现,你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在荒野里无限轮回。按照读者的反馈更新,速度每天8000-12000,根据人气爆发,不设限,不太监,鼓励是最大动力源。谢谢
  • 火影忍者鸣人再生

    火影忍者鸣人再生

    神秘人从其它空间来,将原着中结局后的鸣人找到,帮他训练,并帮他重生,这对鸣人是好是坏?
  • 呆萌校草:扑倒高冷帅甜心

    呆萌校草:扑倒高冷帅甜心

    【爽文,欢迎入坑】一句话:这是一个宠宠宠,宠到无下限的故事。*夜星辰很无语,为什么别人家的女朋友个个都是求亲亲抱抱举高高,到了他这里画风就这么清奇呢???看着这只啃鸡腿啃得不亦乐乎的女人,夜星辰抚额,莫不是打开方式不对???(小剧场)夜星辰:“老婆大人,我们来造娃吧。”某吃货:目不斜视的啃鸡腿······夜星辰:“老婆大人,我们来做些和谐的运动吧。”某吃货:目不斜视的啃鸡腿······夜星辰:“老婆大人,附近好像开了家店,专卖鸡腿。某吃货:走,回房!#女朋友是一只高冷的吃货,怎么办?在线等,急!!!#
  • 太阴剑魔之剑宗篇

    太阴剑魔之剑宗篇

    为求道,不把身体当身体,不把生命当生命。这说的是一颗虔诚求道之心,皓月便有这样一颗虔诚求道之心。
  • Hello大叔:霸道总裁别说爱

    Hello大叔:霸道总裁别说爱

    乔欣颜费尽心机,爬上了他的床:“你不是想要女人吗?我可以!”“你知不知道要成为我的女人要做什么?”“当然知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夜过后,她成为他的女人,她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成为他的最宠情人,她不但要得到他的人,更要得到他的心!她不但要得到他的心,更要得到他的一切!然后——将其毁于一旦!(虐我+宠文)“慕千山,你以为我这么接近你为什么?喜欢你?做什么梦!从你并购我家公司,害得我家破人亡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感情,只有仇恨!”可为什么,当她把他害的身陷囹圄,他却仍然在默默保护自己?“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值得被人爱?乔欣颜,就算你在害我一百遍,我还是爱你。很爱很爱!”
  • 这次凯哥哥,不要丢下我

    这次凯哥哥,不要丢下我

    小时候晓彤和王俊凯关系很好但晓彤常常被她姐姐晓菲欺负而这个晓菲很喜欢王俊凯。等他们都长大了晓菲不知怎么有几分像她妹妹晓彤小时候就这样王俊凯和晓菲走到了一起而晓彤因为一场车祸忘记了过去的事情——
  • 大省长安

    大省长安

    八大门派,两件神兵,杀不尽的明末英豪,面对官府的重重围剿,长安江湖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