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疯狂,我不知道她办公室里的人怎么看她,她挂断电话的声音非常清脆,那是一种绝望的声音,她的温柔一瞬间成了咆哮……一沈小柔往局里给我特快专递了一盒梅艳芳的磁带,被姜勤勤这个爱吃醋的女人截下了。我把她的那只耳机也摘下来,静静地听沈小柔说:小帅,我是小柔,你亲爱的姐姐、你的爱人。我现在开始在北京一家电台上夜班了,我学的是播音主持,正好可以在这家电台兼职。我做的是一档女性节目,还算得心应手。
我现在没有对过去的完整记忆,我的过去只有你,我经常从梦中醒来,梦中与我缠绵的人是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也许你只是把我当做过客,而我却因你而终止了放荡。
我想要对你说的话有很多,如果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可能要说上几个月;如果从我还没有见你开始说起,可能要说上几年。我依赖你,你坚强,你强壮,你稚嫩,你善良,你还容易被骗。
我骗了你,也许我没有骗你。现在我离开那个环境了,就再也不想理清楚那儿的事情了。我的直觉中,真正的坏人不是邓子。我感觉他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他一直是在帮李寻欢。你知道他身边的李五、李六吗?哈哈,事实上,他们两个是残疾人,两个人都是打工时被锯断了手指。是邓子让他们假装成黑社会的,他们俩的手指是假的,邓子经常让他们俩砍断自己的手指来吓唬别的人,差不多一年一次。
我弟弟现在被李寻欢控制了,他出不来了。他是个顽劣的孩子,但他知道你;我让他有事找你,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我现在刚做完节目,马上就要回住处了,有时间你来北京和我联系吧。我的手机号码是……声音突然没有了,我用手碰了碰姜勤勤,她正端着可乐杯子的手一抖,差一点把可乐洒出来。
“声音怎么没有了?你是不是把小柔的号码记下后给洗掉了?”我有些愤怒。
“你不要乱说啊,说实话,我都没有听完……太肉麻了!再说,我今天让你听这个磁带就是故意找借口还给你的。真的,我不骗你!”姜勤勤的表情很认真。
“那你保证没有让任何别的什么人听过?”我看着姜勤勤的眼睛,一边判断她是否在说谎,一边阅读她的气愤。
“我保证……到底怎么了?看你那面红耳赤的样子。本来是该我生气的,怎么现在都轮不到我了?”“你生什么气?我真奇怪,你偷拆别人的信件还要气愤,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我是关心你才拆你信件的……”姜勤勤可能从没有与人吵过架,脸上都已经挂了泪了。胖子李停下手不再写了,看着我们。我们沉默着,慢慢趋于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姜勤勤换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总能让人喝出往事的味道,姜勤勤用汤匙搅着,仿佛要把往事中的美丽片断给搅出来。她又尝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在前面的座椅平台上。空姐每过来一趟都会问姜勤勤要不要添加咖啡。我把随身听还给了她。她警惕地把里面的磁带拿出来,放到我手里,没有说一句话。她不理我了。飞机已经升空了,云彩开始变大了,离我们那么近。我小时候曾经喜欢过绘画,受连环画的影响--我印象中的云彩从来都是供孙悟空翻筋斗用的,所以我画起云彩都是拐弯抹角的。
云彩很柔软,也很博大,它能把人的境界给抬高了,怪不得那些文人总爱用观云看海来标榜自己的境界。我手边没有纸,所以没有办法记录当下的心情。我能做的是继续看窗外和承受姜勤勤突然来袭的依靠--她并不困,只是想依靠我一下。
后座上一位40岁左右的女人发出一声大吼,一下子把姜勤勤给惊醒了--睁开眼睛也就再没有靠在我身上的理由了吧,可是姜勤勤偏不动,手往我身上一搭,继续培养睡意。
那女人又是一声大叫:“你个老不死的,现在就下去啊?你去把那个妖精带回家过啊?还有那个妖精生的儿子!”
“你不是说想抱个儿子的吗?”男人小声说了一句。
“我们回去就离婚,你想怎么生儿子就生去吧!”女人还是高音,但明显低了一个声部。
在飞机上吵架,这也许是夫妻生活的一种创意吧!我耐心地听着他们吵下去。姜勤勤则是扭过头来看着人家--这是爱好看电视的人的生活习惯,连广告都要跟着一起背诵。
胖子李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神情有些紧张。
他看了看那对吵架的夫妻,又看看我们俩,小声地在姜勤勤耳朵边说了一句;怕我着急,又附在我耳朵边说:“我发现这飞机上好像有贼。”
我一下紧张起来,把沈小柔的事忘记了,把后面的吵架忘记了,把身边姜勤勤忘记了,我看着四周没有嫌疑人,问胖子李:“在哪儿呢?你指给我看。”
胖子李说:“我们的主要工作不是在飞机上抓贼,因此不要轻举妄动。”说完,胖子李就坐回自己的座位,认真地看他的《一个杀手的十门功课》。
前排有个年轻男子把自己的随身听调得很大声,他一边听还一边跟着唱:“一生一次一个人走,没有时间去等候……”一位空姐走近他:“这位先生,请您把音量关小一些,请不要影响别的乘客休息,谢谢您的合作。”那人并不理会空姐的劝诫,继续摇头晃脑地唱歌。刘德华的声音很有些磁性,但在这家伙吐字不清的干扰下,显得难听极了。
过一会儿,有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她用手拍了拍他的头,年轻男子就不再唱了。女人用哄小孩的口吻劝年轻男子吃一种药--看起来年轻男子精神有问题。
那位空姐走了,带走了一部分原本在看年轻男子的眼睛。客舱里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骂了起来,是一个留长头发戴眼镜有艺术家气质的男人骂的,说邻座的那个男人想占他的便宜。
短时间内我们就相继见识了婚外情、精神病人和同性恋者,再加上胖子李口中那个没有露面的贼,这趟飞行之旅显得相当传奇。
姜勤勤说:“你有没有感觉刚才碰我的那个家伙有些阴森啊?”她的眼睛快速地往后面瞟了一下。
我也向后面瞟了一眼,果然碰到一双阴森而恶毒的目光--那是一双能杀人的眼睛,那眼睛里有饱满的仇恨。
我第一次坐飞机就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人,这多少让我对飞机有了些反感。姜勤勤往她的随身听装了一盒磁带,又把一只耳机递给我,是姜育恒的歌,看来姜勤勤对歌手的姓氏很挑剔。
我听着姜育恒的声音,是那首好听的《地图》,我想着姓姜的歌手还有谁,想了一阵儿没有想出来,就问姜勤勤:“你们姓姜的除了姜育恒,还有谁唱歌啊?”姜勤勤白了我一眼:“姜文。”
姜文是演戏的啊,噢,姜文在电影里也唱过歌。我只有这样理解。一首歌完了还有另一首歌,姜育恒给我们的旅途带来了怀旧和伤感。“你还喜欢林田田吗?”姜勤勤突然问我。我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你肯定有另外喜欢的人了。我昨天看一个电视剧,就记住了一句台词--男人是很难忘记自己的初恋的,除非他陷入了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恋中。”姜勤勤就爱套用这些肥皂剧的台词。
“你喜欢上那个沈小柔了,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我想说不喜欢,但一时还没有下定决心。是沈小柔开启了我懵懂的青春,是沈小柔用她的身体融化了我青春的一小段迷惑和庸俗。可以说,沈小柔重新塑造了我,用她的性和爱把我温暖。
“爱情的一半在床上。”这是一位作家的话。我刚开始的时候不信,后来才知道,如果没有床,爱情只在路上、网络上、餐馆里,那么爱情肯定不会幸福。那种爱情也许不能称为爱情,那只是一种欣赏,或者说是残缺的爱情,是有病的爱情。
我沉入对爱情的理解中,却被姜勤勤抓住--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爱吃醋,莫名其妙。“沈小柔是我姐姐。”我看着她说。“姐弟恋?现在很流行啊!”姜勤勤看着我说。“不是,只是姐弟,没有恋。”我看着她说。
“哼,骗鬼去吧!邓子都说了,沈小柔是个要价很高的妓女。”姜勤勤没有看我,或许是不敢看我。
我把姜育恒的歌声从耳边摘下来,扔给她,不再理会她。
一位空姐正好过来,她笑着问我要喝什么。
“一杯可乐。”
飞机又升高了,我忽然失重,身体感觉陡地下沉,那是一种并不情愿的坠落--飞机把我们身体的许多感受都忽略了,它只在乎飞行。姜勤勤呢,她只在乎我在她身边,却不管我已经爱上了苏浅浅。“我忽然又想起了苏浅浅,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姜勤勤问我问题总是这样出其不意。
“我忽然也想起了苏浅浅,真够奇怪的!”我伸手抱了一下身边的姜勤勤,手指滑过她光滑的胳膊。
“这在物理学上叫共振,在心理学上叫共鸣。”姜勤勤解释说。
二
“尊敬的各位乘客你们好,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飞机马上到达本次航班的目的地--广州。”播音又换成了英语,我们意识到该下飞机了。我忽然想起了邓子和我之间的关系。事实上,我们好比在一个游戏当中,他用黄色影碟诱惑我开始堕落,用沈小柔来诱惑我失去单纯,用陈炎来诱惑我肆意好色,用苏浅浅来诱惑我渴求真爱。而我在他的毒药中找到乐趣,并乐此不疲地为他效力。
然而,游戏终会有结束的那一刻,最终我能坚持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呢?我最初要做警察的那种豪情壮志呢?我最初对善良人生的那种刻意追求呢?我迷茫了。
刚下飞机,陌生而热情的阳光照醒了我,我跟着姜勤勤和胖子李的脚步。我和一个打正在电话的人撞在了一起,耽搁了,我被他们俩落在了后面。
我向前紧赶了几步。我埋头急赶,差点撞到姜勤勤。她和胖子李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慢得像个女人。”“没有,我只是当了一会儿思想家。”我笑着解嘲。
我们要赶路,从机场到市里,从广州到东莞。太阳很毒,我看着这陌生的城市,感觉很无力。我和姜勤勤坐在一起,胖子李坐了个单人座。姜勤勤上车前买了零下一度的冰红茶。
终于到了东莞,找了一个便宜的旅店住下来。胖子李是财务大臣,他怎么说,我和姜勤勤都要听。
第二天,我们去东莞市公安局接头。我手头拿着李书河从滨河往东莞打的电话号码,姜勤勤手头上还有李书河各个侧面的画像。我们坐在东莞市公安局的会客室里等候,听他们用南方风味的普通话描述一件件事情。姜勤勤会说一句广东话,那就是“内吼”。她一直和我说“内吼内吼”,我就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走马四”,意思是“做什么”。我有一个广东籍的同学就是这么表达的,我学了多次,也就只能说成这种味道。
姜勤勤一脸惊讶,很崇拜地说:“呀,小帅,你刚才的那句话好好广东啊!”
姜勤勤的夸张把胖子李逗笑了:“姜勤勤,局里有一个新规定你没有学习是吧?”姜勤勤愣了一下,以为是真事,看看胖子李,又看看我。胖子李说:“新规定你应该学习了呀,就是--不准在我面前说广东话!”
这时,东莞市公安局负责接待我们的人来了,是一个很北方的男人,操着我们那边的口音:“老乡是吧?有啥事,尽管说。”
这个叫曹一民的老乡就是东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他为人豪放乐观,他给了我们可乐、笑脸以及那天中午的海鲜大餐--他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吃饭的间隙,姜勤勤就把李书河的画像拿了出来。曹一民看了一眼,问:“武山的?”胖子李点点头,把手中的筷子放下,说:“是武山郊区的。”曹一民说:“我也是武山的。真没想到,先是老乡款待老乡,接着是老乡搜捕老乡!”“来,喝酒,今天我特地申请了可以喝酒。待会儿,我就陪你们去电信局查那个电话号码。完了以后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监控这个电话,看看你们所说的嫌疑人在不在东莞。下午我开车带你们逛逛东莞和深圳。”还可以去深圳逛逛?我和姜勤勤对看了一眼,有些兴奋。事实上,东莞已经和深圳差距不大,同样的高楼和绿草,同样时尚的汽车和美女。在一个红绿灯前,曹一民向我们介绍:“这个红绿灯决定了全世界电脑的价格。”他看我们没有听懂,又详细地解释:“这可不是我说的话,这是一位有名的经济学家在东莞参观后说的。现在全世界超过70%的电脑CPU和其他零件均出自东莞。如果这个红绿灯出了问题而造成交通堵塞的话,就会影响到这些产品的外运速度。每一秒钟都是财富啊!如果堵车超过3个小时,那么全世界的电脑价格都要上涨了!”
听曹一民说得这么激动,我们不禁对东莞充满了敬佩,原来东莞是这么漂亮且又重要的城市啊!我和姜勤勤睁大眼睛,不错过每一处可以称赞的美丽。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深圳海关。要想进入深圳,还必须要有边境证,这个我们早就知道的;但曹一民的车不用,直接就从另一个车道开了进去。曹一民指了指车上的一个特别通行证,说:“前一阵子我们在深圳参加一个训练班,办了个特通证,没想到还挺管用。”
车一转弯就进了深圳最繁华的街道--深圳大道。
地王大厦、赛格广场、招商银行大厦、深圳特区报社大楼等一幢幢大楼都被抛在了身后,曹一民把车停在了世界之窗的门前,说:“我们今天下午不看太多的景点,就在世界之窗玩吧!”
我们吃了曹一民的饭,坐了他的车,只有听他的话。我们都忘带照相机了,只能一边看别人满脸喜悦地合影一边遗憾地赞美深圳。我们赞美的词汇很少,用完了,只好重复使用。我和姜勤勤被他俩落在了后面,姜勤勤说:“我想照几张照片,咱们找人拍快相吧。”她好像并不是找我商量,说完就对着旁边的一个拿相机的人摆姿势。那是一个拿着相机来回走以拉拢顾客的南方人,看到有人向他打招呼,就连忙地跑上前,蹲在地上就拍。不凑巧的是,一个路人蹭了他一下--那是关键的一蹭,姜勤勤立即就面目全非了。
姜勤勤看着自己虚幻的样子和模糊不清的埃菲尔铁塔,两下就给撕了。那人很够意思地说:“你继续站在那里,我再拍一次,你要是不满意,我不要钱。”
姜勤勤就又一次站在那里。她回忆刚才的姿势,也想把表情做到最可爱最自然,所以她很努力地配合着摄影师--怪她太努力了,照片打印出来的时候,她努力的样子一眼可见,因为她的嘴是噘着的。
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事情做得不满意,她就会不停地埋怨,所以姜勤勤对我说了大约1000字左右的埋怨。一直到晚饭后我们才离开深圳。晚饭是在东门附近一家饭店吃海鲜。这里的海鲜便宜,但果汁贵得惊人。姜勤勤不知道价格,就乱点一份椰子汁,后来知道了价格非要退掉--那一杯不到500毫升的椰子汁标价是60元。
曹一民是个大方的人,一边拼命劝我们喝酒一边给我们讲他的故事。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曹一民是政法学院的本科毕业生,不过,大学四年,他们班上的同学更多时间是出去打篮球了,他也是个篮球特招生。他大学毕业那一年遇到招警考试,就考上了警察。没想到,上班没有半个月就又被抽调去打篮球了,再后来他被广东省公安厅的一个处长看上,又被选中到深圳市公安局做警察。
他开始是做防暴警察。在中国,防暴警察就是110巡警的另一个名称,我下床的老三就在瑞一区做了巡警。